第3725章天之方蹶,无然泄泄(第2页)
为什么是九锡?
因为王莽篡汉前也受过九锡!
这就是在试探天下人的底线,看看这僭越的举动,能激起多大的反抗浪花。
反对声浪大?
那就先缓一缓。
反对声浪小,或者只有零星几个不识时务者跳出来?
那就干掉这些跳起来的反对者。
用血淋淋的人头告诉所有人,逆潮流而动者,死!
等待大多数选择了沉默,下一步的操作就顺理成章了。
而后,曹操开始使用天子仪仗,王宫的建制也明目张胆地效仿皇宫规格。再立曹丕为魏王太子,宣告世袭权力的合法性……
至此,那个曾经辉煌的汉室,在人心层面已经名存实亡。
大多数人的沉默,已经从无奈的选择,变成了必然的顺从,甚至主动的迎合。
而在这个权力更迭,道义沦丧的全过程中,有一点显得尤为刺眼,也尤为值得深思。
百姓的愚昧无知,是因为知识量的不足,是因为先天上的阶级低下,但是那些士族子弟呢?
那些四处高喊着代表这个,代表那个的封建王朝的知识分子呢?
当然,这些封建王朝的知识分子,绝大多数都是儒家子弟。
或者说,是那些『代表』了儒家的士族子弟们,在面对滔天权势时,又是选择了什么?
斐潜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
当后世之人嘲笑明末东林『头皮痒,水太凉』的丑态时,又有多少人会去深究,这些以儒家道统继承者自居,掌控着封建王朝话语权的所谓『大儒』和『精英』们,在每一次王朝鼎革,纲常倾覆的关键时刻,究竟扮演了怎样自相矛盾的角色?
他们又是从什么地方开始,走向这样的一条『精神分裂』之路?
以历史上东汉的士族集团的道德标杆,颍川荀氏为例。荀彧选择了以生命捍卫他所信奉的汉室正统与儒家忠义,其侄荀攸却在家族存续与个人前途的考量下,转向支持曹操。
这种同一家族内部核心成员的截然分化,恰恰赤裸裸地展现了整个士族阶层在理想与现实之间,遇到无法弥合的撕裂之时,本能的妥协性。
那些平日里高冠博带,在太学,在朝堂,在乡野间高喊着代表了『忠孝仁义』,满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士族知识分子们,平日里占据着道德高地指点江山。
然而,真到了需要挺身而出,以性命捍卫道统的关键时刻,勇于抗争,宁折不弯的,永远都是如荀彧那样的少数异类。
而大多数人,则是在恐惧与算计中选择了沉默,或者更甚,积极地参与交易,用手中的笔,口中的『天命』,为篡逆者披上合法的外衣,换取新朝的一官半职,几亩良田。
这一套由曹氏提出,东汉末年士族操作,然后由司马氏『发扬光大』的禅让模式,其复制性简直强得可怕。
司马氏几乎就是完全照搬了曹操当年的全套操作,甚至连劝进表的文辞都写得如出一辙,充满了虚伪的『天命所归』,『民心所向』!
他们甚至连掩饰一下就懒得做了!
到了南朝宋齐梁陈的更迭,这套流程更是演变成了固定程式,如同上演一出出乏味的木偶戏。赵匡胤陈桥驿黄袍加身,其核心剧本,也依旧脱胎于这套古老的『劝进禅让』模板。
而在这个过程中,儒家,这个原本探讨人文伦理,处世之道,追求社会和谐的哲学思想体系,这个曾试图用礼法来制约皇权无限度扩张的制衡力量,彻底沦为了篡位者粉饰门庭的工具,变成了权力交易中用来擦屁股的废纸!
儒家的精神内核被掏空,只剩下一个僵化的仪式外壳,一个独裁者的登阶垫。它以一种自我背叛,自我阉割的方式获得了畸形的永生。
也是从此刻开始,儒家彻底背叛了孔子『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的君臣相对论,放弃了『士志于道』,『杀身成仁』的完美人格追求,转变成为了所有后续封建王朝证明自身权力来源『合法性』的,不可或缺的橡皮图章。
也是从此时开始,儒家的经典解释权,完全服务于当权者的需要……
百姓,彻底的失去了说话的权利。
这也正是为什么儒家能在华夏数千年的封建王朝历史中,看似独尊并绵延不绝的根本原因。
因为它完成了功能的彻底转换,从原本试图规范,约束皇权的积极力量,演变成了单一地,有效地约束,驯化百姓民众的统治工具。
在这个过程当中,所有统治阶级的上层也都明白了,只要能让掌握话语权的精英阶层保持沉默或合作,让大多数的民众在儒家的伦理纲常下变得麻木顺从,那么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
所谓的『天命』,『民心』,都不过是精心编织的谎言和随时可以更换的嫁衣。
所以,不管是历史上那些声嘶力竭劝进曹操的董昭之流,还是当下关中这些上蹿下跳,急着要给斐潜戴晋公高帽的乡绅豪商,失意士子,他们的动机都如出一辙……
提前下注!
博一个『从龙劝进』的首功!
为自己,更为背后的家族,谋取在新朝中更大的政治资本,更高的官位,更广袤的田产和更稳固的长期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