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不住的人(第2页)
姜婷的目光开始失焦,“乖乖,让娘亲,再抱抱你……”
钱浅将姜婷揽进怀里,与她相拥。
肩头的重量歪下去时,钱浅轻声道:“谢谢你,这一世做我的母亲。”
赵希林一大早酒醒后,听管家说钱浅来找过,连忙赶过来。
这几年,他隔几个月就会去看看她们母女,看着她们日子越过越好,也渐渐放了心。但钱浅从未主动来找过他,猜测她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苏绵绵被砸门声吵醒,起来开了门。
赵希林与苏绵绵来到正屋里,只看到钱浅拥着毫无声息的姜婷,一脸平静。
见赵希林到来,钱浅慢慢松开姜婷,“赵伯父,不知哪里能买到现成的棺木?”
苏绵绵当即捂住嘴,哭声仍是顺着指缝溢了出来。
赵希林听着她平静无波的语调,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说,良久才道:“伯父来操办。”
赵希林再回来时,钱浅已经给姜婷整理好了仪容。
盖棺前,赵希林问:“是否还要再看你娘最后一眼?”
钱浅轻声道:“不必了。”
发丧过程中,钱浅没掉一滴泪。
看热闹的人小声嚼舌根。
“她怎么都没哭啊!”
“跟来发丧就不错了,她爹死的时候,她连面儿都没露!”
“啧啧,钱大友活着的时候顶疼这女儿了,这孩子真凉薄啊!”
邻居李婶听见不乐意了,叉腰开始骂:“你们知道什么就在这乱嚼舌根子?小浅她娘身体不好,这些年全靠小浅精心照顾!那汤药、补品,不要钱一样给她娘吃,要不是这孩子孝顺,小浅娘说不定早撑不下去了!”
有人不忿道:“你又知道了?说得跟亲眼看见了似的!”
李婶怒道:“我们两家挨着,我可不就是亲眼看见了!你可着满青州府的医馆去打听打听,哪个医馆不知道小浅对她娘有多尽心尽力!”
“给她娘洗头、洗澡,侍奉的妥善周到不说,光是每月的药钱、补品,二三十银都打不住,那孩子花的连眼都不眨一下!人活着的时候尽了心力,不比死后干嚎强吗!”
终究是民风淳朴,脸上挂不住的人就掉头走了。
李婶却还在愤愤不平,对着灰溜溜的背影嚷道:“别走啊!你们谁家的孩子十二岁就能做到如此,倒是说给我听听啊!”
姜婷早上死的,不到晌午,丧事已经结束。
苏绵绵努力克服心理障碍,跟着一起去了。但钱浅一直让她坐在赵希林车上,给树苗培了土就又送回了车上,没让她跟人接触到。
钱浅把姜婷葬在钱大友的那颗树旁。
这个世界殡葬方式极其质朴,无论豪门贵族或是普通百姓,都是埋葬的坑里种上一颗树,代表重归天地。唯一的区别,就是普通人家是草席卷着埋,而富裕人家会打一副棺材。
这里也没有夫妻同xue而葬的习俗。
大瀚朝有多夫、多妻的制度,夫妻离世时间也大都不一致,总不能砍掉前者的树合葬后再重新栽种,所以夫妻合葬的习俗早就被摒弃了。
丧事办完,赵希林送两个孩子回家。
邻居李婶端过来两碗面,“小浅啊,婶子想着你们忙活一上午,定是累坏了。我煮了烧肉面,你跟绵绵先吃点……”
进屋看见赵希林,李婶连忙道:“呦,不知她赵伯父也在,我再去盛一碗。”
赵希林客气回绝:“您不用忙。我还有事,跟小浅说两句话就走了。”
钱浅接了面,去厨房把昨日江远山买的烧鸡塞给李婶,“多谢婶婶惦记。这烧鸡是昨日买的,还没拆包,婶婶拿回去热热就能吃。”
李婶再三推拒不得,叹道:“你这孩子,是丁点儿便宜都不肯占人的。两碗面能算得了什么?唉……”
钱浅送走李婶,赵希林才继续道:“你今年就及笄了,如今你母亲也去了,到秋考还有时间,以你的聪慧才智,温习一遍一定能考中的。”
钱浅平静地再次解释道:“我不想科考,与我娘无关,与我爹也无关。我只是不想考了而已。赵伯父不必担心,我会带着绵绵好好生活的。”
赵希林还想再劝,钱浅突然开口问:“我爹怎么死的?”
赵希林一直认为钱浅当初发疯是看到了钱大友的死状受了刺激,从不敢在她面前提。眼下看她坚定的想知道,犹豫了片刻道:“你爹随东家运送一批重要货物,途中遭遇山匪,一行二十八人,死伤殆尽。”
钱浅又问:“东家还活着吗?”
赵希林愣了愣,“东家受了重伤,所幸霍家女君赶来相救,才幸免于难。”
钱浅擡起眼皮,“赶来相救?所以,是早有预谋的?”
赵希林又一愣,解释道:“是。是一场针对洛家的、有预谋的袭击。不过你放心,洛家已联合地方官府和驻地守军,将贼匪一网打尽,也算是为你爹报了仇。”
钱浅在心里轻笑一声。
所以造物主对人物是早有设定的,原本是针对事件主角的袭击,主角幸免于难,无足轻重的小配角却死了一片。
这就是所有蝼蚁,永远也无法抗争的命运啊!
“赵伯父既然还有事,侄女就不留您了。”
钱浅将赵希林送出门外,擡手想要关门。
赵希林忍不住道:“小浅,伯父知道你要强,但当初派你爹去京都,伯父是存了私心的。毕竟若东家身边有了我是可信之人,对我是助益良多的。我欠你的,你遇事找我帮忙,不算占我便宜。”
钱浅淡然一笑,“谢谢赵伯伯。”随即关上了门。
赵希林的侍卫见他站在门前愣神,问道:“主君,怎么了?”
赵希林问:“你觉不觉得,小浅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侍卫道:“爹娘先后离世,孩子总归会长大的。”
赵希林歪头想了想,“不止是长大了。我刚才回想了下,好像从未在她身上看见过稚童的影子。大友去后这几年,她虽变得沉默寡言了,却也还有那么一股子韧劲儿。把这样的一家人照顾得如此妥善,便是你也不一定能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