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羔羊(第2页)
“既然你有意于他,又为何要推开他?”“因为我没有时间了。”
“我早已生不如死,这世上再无人能强求我!”
那些对话犹如一把把利刃,刀刀穿心,沈望尘只觉得耳内阵阵轰鸣,胸口疼痛欲裂。
原来,她吃不了苦味的东西,是因为受了太多的苦。
她不惧死,是因为她一直在等待死亡来临。
她逼他发的誓言,是她经历过的、这世上最残忍的惩罚!
看似无坚不摧的她,实际早已片片尽碎。
他一直不懂,像她那样看破生死大关、逍遥洒脱之人,却为何总是那样丧气。原来,是因苦寻不到解脱。
他终于明白,她的平淡沉稳,是因长久挣扎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困境中,把喜悦、愤怒、敬畏、期待、厌恶、恐惧等等一切情绪,全部都消磨殆尽了。
而她疏离冷漠,难以与人建立深切连接,也是因为泯灭掉了大多情感,才会难以给出寻常人该有的反馈。
“沈望尘,我知道你伤痕累累、满目疮痍。可我并未比你好到哪去。我救不了你。”
沈望尘想起在二人在废墟下的最后一次对话,情不自禁用手捂住脸,呜咽地哭泣出来。
天哪!他对一个在枕头下放匕首、连睡觉都保持防御姿态的女子都做了些什么?
她早已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她本就厌世,他还要用她对这世间仅剩的念想来胁迫她。
他踩在她的碎片上,把她碾成了粉末。
她该有多恨他?
为了不欠他,为了来世不再相见,她宁愿把命还给他!
他真的,把她逼死了……
*
沈望尘终于熄了想强留她在身边的念头。
就算她死后还会复活,但这般神智溃散,又与死何异呢……
他每日站在房间外,远远地望着宋十安耐心安抚她,终于意识到,宋十安于她是不同的。
她的隐秘只有宋十安知晓,那样茫然无助的神色,也只有在宋十安面前才会显露。
那次她以为绵绵死了,受到打击陷入疯魔,仍在拼尽全力,誓要杀了白萍、与裕王拼个玉石俱焚。她永远都是镇静、冷漠、强横的模样,哪怕面对皇太女,也不肯低头落到下风。
但她却会在宋十安面前露出脆弱、彷徨的一面,会宋十安的怀中安静下来。
而宋十安也会耐心地牵着她,如同引领着迷途的羔羊,找到回家的路。
*
钱浅找回神智,不再一心求死,却比从前更加寡言了。
她成日一声不吭,只有在面对宋十安时,眼中才会露出一两分神采。
再一次失血过多,她的身体虚弱得连站立一阵都会头晕眼花。军医说就算好生将养,只怕也寿数难长。
宋十安和沈望尘都不愿相信,纷纷命人去寻觅各种补品。
几日后钱浅精神恢复了一些,人也终于回到了往常平淡如水的模样。
京都城来了消息,叫沈望尘回京复命。
宋十安心中忐忑,自从钱浅恢复理智后,便愈发不再依赖他了,他很怕她会就此与沈望尘一同离开。
他给她夹了块肉,轻声说:“浅浅,郡王要走了。”
“嗯。”钱浅应了一声,夹起那肉送进嘴里。
宋十安不知道她这反应是何意,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说:“浅浅,我不会勉强你的心意,但也绝不会伤害你半分。我对你的心意,比他的更拿得出手。”
钱浅愣了一下,说:“我知道。”
宋十安不知这算不算回答,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会跟他走吗?”
钱浅这才明白,宋十安以为,山寨那次是她主动跟沈望尘离开的。
她道:“不会。”
宋十安放下心来,压着上扬的嘴角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在。”
钱浅苍白的双颊飞起一抹淡淡的粉色,点点头没有答话。
吕佐拎着简单的行囊,跟沈望尘一齐望向屋子里,谁都没有动。
宋十安走来,说:“她不愿同你走。你可以,去道个别。”
沈望尘猜她大概是不想见到自己的,收回目光轻声道:“不了。你照顾好她。”
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
沈望尘翻身上马,驱马离去,渐行渐远的身影带着孤寂和无尽的落寞。
*
距地震发生时已过去十六日,人们开始进入灾后重建工序,凌云军为救援而来,也该准备回去了。
宋十安问钱浅:“你,可愿与我先一同回大营?”
钱浅有些迟疑,“已劳烦你许多时日,不好再叨扰了。”
客气疏离的话语,让宋十安更加小心翼翼,“不会。你现在身体太弱,我实在不放心。你若不想见我,我可以将你安置在洮源县住下,等你身体养好些再做打算也不迟。”
钱浅犹豫了下,说:“那就麻烦你了。”
她眼下的确没地方可去,身上也没有钱,且不说身体状况不足以支撑她卖艺养活自己,便说西蜀遭到如此天灾,哪里有人还有兴致消遣玩乐?
宋十安眉梢舒展开了,“求之不得。”
回边境大营的路上,宋十安怕钱浅一个人骑马会头晕摔下来,坚持与她同乘。
每行一段路,就会停下来休息。宋十安总是贴心地充当人肉扶手,站在马旁边擡起手臂举过去,让钱浅扶着下马。
在一众军士们嗤嗤的窃笑声中,钱浅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说实话,钱浅真的不知该跟他如何相处。
先前在琼华楼,她摆出青楼女子做派,举止大胆而轻佻,随性玩乐。后来在山寨,她打着女土匪的放荡旗号,霸道又孟浪地轻薄他。
虽然早已有了夫妻之实,可细想起来,好像除了在青州的那一个月,和在京都城的寥寥数次吃饭、听曲,二人好像从未正经地谈天说地、好好相处过。
宋十安赶去巴西郡时,又逢地震,道路阻塞,路程上只用了两天两夜,此次回程却足足用了五天。
钱浅远远看到大营,便说:“军营重地,我不便进去。劳你借我些钱,我自行去前面城镇落脚就好。”
宋十安双臂架在她两侧腰间,并未勒停缰绳,“无妨。你到我的营帐稍等我片刻,待我处理下事情,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