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第34章34
事实证明,天气预报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准。南邑的夏天漫长到这场秋雨久久不舍得落下。
所以当林夏萤背着包出门时,不出所料地看见一个好整以暇的身影。
虽没说话,但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班级时,还是有不少人擡起了头。
这俩人之间的氛围……为何就与众不同?
林夏萤落座后,开始准备接收今天的早练。
路昀长腿一跨,伸入林夏萤的椅子
她扭过头,发现他神色自然,也没有什么事要和她说的样子,彷佛只是想要提醒他存在的证明。
恶趣味。
这般想着,她却还是翻出了自己的语文笔记,没再回头,只是递了只手过去。
指甲修得圆润,透着点粉,倾斜的手背由于太白,连血管都看得清楚。
这手搭在他手心的时候……
路昀接过,嘴上却没留情:“这什么?我今早的陪读费?”
林夏萤:“……”
翻开一看,却是她的笔记本。分门别类标好了考试各种题型的名称:语言文字运用、文言文、诗词鉴赏、现代文阅读……
每项大类里再分小类,小类里全记着她的积累。比如文言文的实词、虚词、翻译技巧,比如语言文字运用中易错生僻的成语、字音字形,再比如现代文也分说明文、散文、议论文,每种文体都总结细分了常见的出题题型以及答题不可或缺的套路话——以思维导图的形式。
她这是用实力诠释了,语文从来不是玄学,也有规律可循。
他让她教教他,她当真了?
哈哈。也好。
他一早上把笔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翻到上数学课还在看,然后郎奇走到他身边,毫不留情地抽走了,咂摸着嘴,没说什么又还了回来。
林夏萤倒是紧张了半天。
等郎奇走了,她没忍住转头过去,眼神显得有点纠结——说又不知道怎么说,不说又很憋。
因此,眼神多少带着委屈。
路昀“啧”一声,语气带着无奈,安抚道:“好好好,我注意点场合行吧?”
他没特意压着自己的声音,导致在安静的环境里话一出,不少好奇的眼神就探了过来。
尤其是林夏萤的现任同桌——周遇北同学,疑惑的眼神。
周遇北坚持要走飞行员这条路,固执到最后,小姨小姨父竟也妥协了。
招飞和艺考有相似也有很大区别,相似的是都要经过额外的考核,区别在于不用上艺考培训班,校考过了就行。
所以十一月,周遇北要去好几所大学参加资质审核,家里这段时间也忙前忙后。
他和路昀的关系现在的关系奇奇怪怪的,林夏萤猜不着也摸不透。
她目不斜视,周遇北眼神在他俩身上逡巡两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又转了回去。
经此一程,林夏萤是不敢随意回头了,怕路昀又语不惊人死不休。
然而他又故技重施——
林夏萤正要午休,又在脖子后摸到了一张黏黏糊糊的便利贴。
正面不写字,背面却有黑色墨水的痕迹。她闭着眼睛都知道是谁贴过来的。
【体育课下想喝什么?】
林夏萤皱眉。
前后桌的关系倒是方便他这样肆无忌惮了。
可这便利贴的形状绝对算不上小,他贴过来的时候也不知有没有人看到。
这样,真的好吗?
她左右张望,发现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才放下心来,提笔给他回。然后抓起便利贴放在他桌角。
路昀翻到背面:【没有】
脖子上又有了触感,林夏萤轻轻叹了口气,撕下来。
再这样反反复复下去,便利贴都该不黏了吧?
【那,我随便给你带?】
林夏萤手指动了动,又写:【哦,谢谢】
同时递过去的还有她的校卡。
原以为到这儿算是结束了,结果脖子上又贴上了。
林夏萤乍一眼看过去:【收到】
“……”怎么能这么无聊?!
她把彻底失去黏性的便利贴揉成团,塞进了桌边的小垃圾袋里。
趴下把头埋进抱枕里时,才慢慢释放出一个无意识的笑。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照例是体考训练,操场上一波人跑800/1000米,一边跑一边骂。
结束后男生一窝蜂涌入小卖部,女生根本挤不过。
林夏萤一进教室就蔫了,抽着纸巾擦汗,感觉自己站都站不直。
此刻是眼保健操时间,但根本没人做,林夏萤两手撑着脸,闭眼喘息。
祝一蕾过来抢占了周遇北的位置,在她旁边抱怨:“那帮男的有毒吧,人挤得满满当当,我插都插不进去,想喝点东西怎么那么难。”
林夏萤睁眼看表,“怎么没让我哥给你带呀?”
“算了吧。”祝一蕾恹恹地回答道,“不想听他罗里吧嗦说一堆有的没的。”
“额,”林夏萤顿了顿说,“那不然换成其他人?”
“你还能使唤得动其他男生?”祝一蕾来了兴趣。眼冒金光,写着:你不简单,“谁啊?”
林夏萤讷了下,“没啊,我……”
这么久了,祝一蕾也还算了解她,嘻嘻一笑:“怎么着,是哪位宝玉?”
南邑高考是有名著阅读这一项的,高一时大家都读过《红楼梦》,用起来还算驾轻就熟。
可她怎么也用上“林妹妹”这梗,开这种玩笑了?
林夏萤:“……”
正准备说话,眼睛一瞥,看到路昀从后门进来,突然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祝一蕾什么都没发现,还侃侃而谈:“但我不太喜欢贾宝玉,虽然哄人有一套,但多少有点没边界感,中央空调,你以后可不能喜欢这样的,会受到伤害。”
“啊,好。”这话题,多少也是把林夏萤架在火上烤了。
“唉,不过不会哄人也不行啊,那嘴毒的,听着也不爽。”
这……
林夏萤觉得她一下子骂了两个男生。
尤其最后一句,指向性太强,她看着来人,都不敢附和。
“哈哈哈,还是找周遇北给我带吧,中央空调就要有被奴役的自觉。”祝一蕾嘀咕。
怎么说呢?周遇北虽然对女生都挺不错的,但也不至于受这谴责。
不过林夏萤不好说出口,只点点头“嗯嗯”两声。
“你呢?喝什么,我一块给他发。”祝一蕾问。
“不用……”
“不劳您费心了。”她的回答还没说完,后面传来路昀不带情绪地接话。
紧接着,一袋子东西从天而降落到林夏萤桌上。吃的、喝的都有,袋子上鲜明地刻着附中小卖部的logo.
祝一蕾像被下了“暂停”指令一般,眼神里又有惊讶又有兴味。
原来是路宝玉,这可还行?
林夏萤也有点恻然,怎么会这么多!
他询问的时候不就只问了喝什么?
此番阵仗太大,已有不少戏谑的眼神投来。
吴童旭到底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捂着嘴将脸撇向一旁,暗笑。
林夏萤只好硬着头皮对祝一蕾说:“汽水有很多,要不你挑一挑?”
祝一蕾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路昀,摆摆手:“不了不了,他请你,我就不掺和一脚了。”
林夏萤尴尬脸。这似乎是用自己校卡里的钱买的?他也只算个跑腿的。
但这直白说出来有点不太好,于是她扭头询问:“谢谢你啊,我的校卡呢?”
仰头,摊手。
一个方形块状物被递到她手上。
林夏萤低头看了眼:这不是我的啊。
再看一
扇,双手交叠在脑后假寐,店外置了张圆凳供行人休憩。
拐出巷子后,高楼林立。市井生活和现代化的碰撞就此显现。
“刚才说到的第六点,”周遇北手机连环震了一会儿,他翻了翻消息,旧事重提,“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周遇北盯着她,眉毛稍稍扬起,尾音拖着,听起来有点不怀好意:“谈恋爱没?”
林夏萤:“……?”
她脊背窜上凉意,诚实地摇头。
这话题怎么突然跳跃到这儿来了?
“真的没有?”周遇北再问。
“没有。”
她看起来就很乖巧,可信度非常高。
“好吧,既然这样,”周遇北脸不红心不跳地沉声开口,“第六,进了附中不要和姓路的男生说话。”
“啊?”林夏萤蹙眉,想了想问,“这是泛指,还是特指?”
周遇北:“呃……反正你记住就好了,他不是什么好人。”
林夏萤:那就是特指某个人了。
她出声应下,想着表哥肯定不会害她,约莫那位同学真挺混蛋的?
周遇北收了手机,两眼望了会儿天,有点生无可恋道,“你说我是不是真没什么优点?”
“怎么会?”林夏萤很认真地回,“有很多啊,善良、纯真、正直、细心……”
笑出声后没多久,周遇北更加了无生趣,自言自语,“那我都有这么多优点了,喜欢我会死啊。”
“算了,不提也罢。”他掉头,“咱们回去吧。”
刚进小区就撞见出来散步的熟人,周遇北向对方介绍了林夏萤,他俩聊着她也不自在,于是她提议自己先走。
如果她一个人先进门,小姨肯定要责怪表哥没好好照顾她。思考一瞬,她选择在单元楼道口等人。
这地儿蚊子是真的多,泛黄的路灯掩在层层叠叠的树叶里,映出飞蛾扑闪的身影。
林夏萤在又被咬出一个包后,充满希冀地望向来路。大概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还真叫她把人给盼回来了。
她站起来,细声细气地对走来的黑影招手叫了声:“哥?”
……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越近越能看出差别。来人似乎更高一点,头发更短些,单肩挎着包。
只有两步之遥时,路灯打在他头顶,叫她看了个清楚。
单眼皮,薄唇,穿着件黑t,神情倦淡,疏离感很重,灯光映衬在肌理上,倒更显他神色置身事外。
他从林夏萤身侧径直迈了过去。
一层阶梯都踏上了,感应灯应声而亮,照出他微挑的眉峰。
两秒之后,他若有所思地回过头,低垂眼眸审视般地看来,语气算不上多友善。
“你叫我?”
林夏萤刚要摇头,就听见他声音凉得像冰镇过一样:“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妹妹。”
那神态,那口气,跟大爷说“我可没你这样的不孝子”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说贾宝玉对于“天下掉下个林妹妹”是又惊又痴,那他对于她这个“林妹妹”,恐怕是又疑又嫌。
林夏萤:“……”
晚间,火炉般的城市削减了炽热,风带动梧桐枝叶婆娑作响。
蝉声似乎比之前更显撕心裂肺,一段独属于夏天的旋律开始奏响。
吵架的一种妥协。
他或多或少了解市场价,就他家房子这行情,压根便宜不到哪儿去。
稍微穷点都租不起。
“你这孩子真是……”程惠瞪了他一眼,但也知道是在给她台阶下,“按正常程序走的。”
“哦。”他点头,“我回房了。”
程惠在后面连连嘱咐:“别天天熬夜学到一两点,长不高!”
路昀没回头,手在空中摆了摆,“一米八五够了。”
程惠:“……”
欠打。
***
送走周爷爷周奶奶,家里又平静下来。
林夏萤在房间埋头写作业,周遇北突然敲门进来。
“怎么啦?”她擡头问。
“妹,我想听首生日歌。”他探了个脑袋,笑得贼兮兮,“用那个。”
他眼神示意过去,角落里放着小提琴盒。
林夏萤看向已经落灰的琴盒,抿了下唇,“很晚了,会打扰别人休息。”
“没关系,很短的!有人找上来我滑跪道歉!”
她犹豫了会儿,点头。
涂松香,起弓,拉一首生日歌不过几十秒的事情。
周遇北撑着脑袋听,结束后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家里来客人?”
“没有啊。”林夏萤否认。
“那,是想妈妈了吗?”
林夏萤动作一顿,扬起笑说:“我每天都在想她呀。”
“可我觉得你好像不开心。”
“因为好多作业没写完。”林夏萤蹙眉道,“但表哥过生日,我很高兴。”
“哦……”周遇北不再多言,“那不打扰你了,早点睡。”
他退出房间前,又看向那把孤零零的琴,还愿意拉的话,应该问题不大吧?
林夏萤放下笔,自觉撒谎不是好主意,可又不知道怎么说。
她不怎么喜欢过生日,因为她的生日是妈妈沈知音的受难日。
据说,她出生时,爷爷奶奶得知她是女孩,头也不回就出了医院。很长一段时间,对于她妈妈都没有任何好脸色。
这种不喜在得知沈知音可能再也无法生育后到达了巅峰。
童年见面的日子总是不欢而散,她常常没做错事而被指责,久而久之很害怕见到类似年龄的长辈。
所以看到表哥一家和乐美满,恍如被旧日的自己凌迟。
后来沈知音和林从舟离婚,林夏萤自己选了跟妈妈走,可后来她连妈妈都没有了。
沈知音去世的时候,给她留了两个选择,一是回到林家继续当她的大小姐,二是跟小姨回南邑。
她选了第二个。
走走停停,外公不在了,妈妈不在了,挥别朋友,爸爸也不是自己的了。
包括现在这个家,她迟早也是要离开的。
她只有妈妈留下的那把琴。
***
早晨收日记的时候,林夏萤后知后觉一阵心虚。
她写的时候只想着说明情况,没考虑那么多。
路昀回来,看她一脸心事,随口一问:“没睡好?”
“啊?”
他说:“难道凌晨一点不睡觉的不是你?”
林夏萤失眠,半夜刷了两套模拟卷,中途还打翻一个玻璃杯。可这事儿他怎么会知道?
既然他知道,那就意味着他那时候也没睡。
她后知后觉,一墙之隔外,住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