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64

第64章64

周遇北最近把林夏萤看得很紧,像是后遗症,总担心哪里会突然冒出来疯子伤害她。

小姨也是时常打电话过去找林从舟吵架,有事没事转个链接过去:

[失踪案:北大女硕士赴国外留学,至今未找到]

[5·20女留学生被刺身亡事件]

[留学生在国外离奇坠亡,死因调查让无数家长愤怒]

……

……

至于林夏萤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有次,小姨不小心转发到家庭群聊,手忙脚乱撤回,但还是被看到了。

上下学距离那么近,小姨父却开始每天接送,誓要和小姨达成统一战线,并言之凿凿:高考前不能再出事儿,要保证安全。

这样一来,林夏萤就没机会往医院跑了。

学习也紧张,一模过后,各大办公室里全是学生。这个阶段,老师不仅要关注学习情况,还要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

林夏萤当然也被约谈,但是令一众老师吃惊,她心态竟然是最稳的。

体育课照例放风,周遇北寸步不离跟着她,去趟小卖部都处处提防。

“哥,一蕾呢?”林夏萤在操场张望半天,没看到祝一蕾的身影。

周遇北神色不佳:“请假,去南大综评。”

林夏萤惊讶:“南大?她很稳的呀?”综评也是自招的一种,祝一蕾的水平,报南大有点屈才。

“高考面前谁是稳的?”周遇北狠狠地拧着汽水瓶盖,恨不得往上面戳个窟窿,无意识的真心话也开始流露,“姓路的家伙不也是?任凭他十次联考十次第一,废了那么久,回来稳个屁!”

林夏萤僵直了。

她竟然没想过这个可能,在她心里,他好像一直无所不能。

可的确,他已经很久没看过书做过题了,不是他不想,是根本没办法。而且,这个情况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心又揪了起来。

周遇北还在旁边扎小人一般:“南大,南大,南大……”

怨气冲天。

林夏萤思绪被唤回来,看着表哥一脸愤愤的模样,问:“哥,你不喜欢南大吗?”

“嗯?”周遇北懵了,条件反射否认,“没有啊?”少顷,又补充:“呵呵,可能……是有点……?”

我的好哥哥啊。

反应不能这么迟钝的。

林夏萤擡眼望了望天,喃喃问:“你究竟是不喜欢南大,还是不喜欢一蕾去南大?”

一言出口,两厢怔愣。

这对兄妹默默扭头对视,又扭回去。

过了许久,周遇北咳了咳说:“他们说,明天周日,下午去医院。”

“嗯。”去医院干什么?不言而喻。

周遇北:“你去不去?”

这倒是让林夏萤惊了。

周遇北揉了揉她脑袋,“看看就走!”

林夏萤回视以疑惑眼神。

周遇北更不自在了,他也擡头望了望天,“没什么,就是吧,他那事儿做得真挺爷们的,热血沸腾。”

夸着还不好意思了,他立马改口,“但是!我这是在大局观上欣赏,在私人情感上,他仍然是个狗东西!你不准倒戈他那边,听到没?”

林夏萤:“……”

隔天下午,他们就这么出发了,但没和1班大部队在一起。

林夏萤来过一次,自然是熟门熟路,周遇北看她那样子,眼睛一眯,“你不会是偷偷……”

站在门口,病房里的对话打断了了周遇北。

“路哥,我喂你吃啊?”吴童旭的声。

“滚吧,你爹手没残。”

吴童旭:“但这眼睛……”

“还没瞎。”路昀说,“也不用这么上赶着孝敬。”

林夏萤:“……”

周遇北:“……”

周遇北望向她,神色无语:他哪像个伤患?

林夏萤在意的却是——路昀用筷子敲了敲,分辨出是什么食物,自己夹起来吃了。

他竟然可以自己吃东西!

在里面嬉笑的人注意到外面,吴童旭招了招手:“林妹妹,欸,你们也来了?”

这会儿病房里起码有八九个人,大家都站着,看着有点滑稽。

大家都往门口看,于是无人注意到路昀嘴角一抽,手顿了顿,筷子放下了。

周遇北蛮横地往床边一坐,像在看他是真瞎还是假瞎一般,眼神快把他戳了个洞。发现是真瞎,“啧啧”摇头,“你也有今天。”

站着的八九个人呛他,差点没把这说风凉话的人给赶出去。

“妹妹,你坐啊?”吴童旭指着仅剩的座位,体贴地问。

林夏萤瞥了眼周遇北,摆摆手,“马上走了,就不坐了。”

吴童旭心里暗道卧槽,扭头一看兄弟那半截脸的神情,果然不妙。

空气似乎凝固了两秒钟,祝一蕾率先破了僵局:“路哥你这回可是干了件大事!这波在互联网上马甲都掉了,你知道不,现在你有二十多万粉丝了!”

路昀问:“什么马甲?”

众人面面相觑,突然想起来,他还不知道……

“嗯……等你好了自己看吧。”他们皆是神色暧昧,歪头一看女主角,她倒是淡定。

林夏萤淡定吗?不,她只是尴尬过了头,以至于展现不出来了。

护士过来通知:“路昀,程医生打了电话来,说马上接你去门诊做检查,你需要张轮椅吗?”

“不用不用,我送路哥过去。”吴童旭很积极,“扶着他就行了。”

他再歪头,眼珠滑溜一转,“哎呀,我这大老粗,做检查这种事儿,得要个细心的人陪着,这方面女孩子会好点儿,妹妹,不如你一起?”

林夏萤用眼神请示周遇北。

周遇北不太乐意,其他那七八个男的跟蚊子似的在他耳边嗡嗡附议,他白眼一翻:“我妹又不是护工!”

林夏萤低头,没能反驳,吴童旭转向在场唯二女生:“那祝一蕾,你有空吗?”

祝一蕾点头,“ok啊,莫得问题!”

周遇北:“……草!”

他这骂声太不合时宜,导致成为全场焦点。笨蛋帅哥,名不虚传。

林夏萤接收到他的眼神,小声说:“那不然,还是我吧?”

周遇北收了声儿。

门诊和住院部不在同一栋,中间也不相通,得到一楼再穿过去搭电梯,距离挺远。

病房里的一伙人齐齐跟着下了一楼,然后分开。

吴童旭搭着路昀的胳膊走,挥别众人,扭头对林夏萤说:“人有三急,我先去解决一下,你先带路哥去啊?”

“哦好。”林夏萤在想怎么带。

吴童旭那种勾肩搭背的姿势,显然对她来说不可能。

她想了想,“先直走几步。”

明明看不见,路昀站那儿的时候却直立立的,带着点懒散,也带着点随意。

他笑了:“几步是多少啊?两步,三步,四步?”

林夏萤目测了下,“四步吧。”

一般来说,在视力受损的情况下,人走路都会小心翼翼,边走边试探,因为出于对未知的害怕。

可他听了她的指挥,再没多问,像个正常人一样大步迈开。

足以称得上是横冲直撞。

林夏萤紧急叫停:“别走了别走了,三步够了。”

“嗯?”

她低声说:“腿太长,预估错了。”

他轻轻松松:“那真是对不起了,让你失望。”

林夏萤:“……”

到了门诊那边,人来人往,大家都步履匆匆,如果照顾不周,很容易撞到造成二次伤害,她就不敢用指挥的方式让他走路了。

犹豫两秒,她抓了他的小臂,这样带着他上了六楼门诊。

路昀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都这种时候了,她都还是非礼勿动、克己复礼,手都牵不了一点。

这瞎子当的实在没意思。

一路上,林夏萤很是煎熬。他手臂的线条太有力量感,在病号服之下都能感觉到肌肉,她实在是……

程惠早就在等,瞧着他俩上来,突然扬起笑,“先看个眼压,再裂隙灯查一下,再做个眼底照相,再……”

这么多?

林夏萤表情突然严肃。

之前升起的那点旖旎心思,很快就被紧张所替代。

拆纱布那会儿,路昀又在赶人了,程惠对林夏萤笑笑,意思很明显:臭小子又整这死出。

林夏萤无言,只好退出去。

吴童旭几乎在检查完毕后才姗姗来迟,振振有词说:“吃坏东西了,烦人呐。”

回到病房,吴童旭又有“三急”,上卫生间呆着了。

林夏萤拉着他的手臂把他领到床上,“要不睡吧?你睡,我就走了。”

感觉接受别人的探望也挺累的。

路昀:“睡够了。”

林夏萤:“那你还是先躺下。”

路昀:“还有什么别的要说的?”

林夏萤考虑片刻,说:“我上午给你发了个音频文件,里面是语文背诵篇目,还有些英语听力、满分作文什么的,可以听听,顺便学习学习,这样返校的时候,就不至于落下太多……”

路昀给气笑了。

随即又释然。

路昀:“上午发的?”

“嗯。”

他说:“没听到响声。”

林夏萤疑惑:“不应该啊?”

她正要找自己的手机查看,路昀却说:“可能是我手机抽了,你看一下。”

“哦。”林夏萤已经有了经验,解锁了他手机,在看到壁纸时又是一阵脸热,心无旁骛点开Q.Q,赫然发现自己的头像在置顶。

萤火虫……

这什么备注啊?

界面太大,除了自己,她一眼还看到了其他人发过来的消息,右侧都有红点点,还未读。

最下角[消息]上,显示有99+未读。

她不敢多看,径直点进和自己的聊天框,那个文件完完整整地传了过来,松了口气,告诉他:“是收到了的。”

路昀:“哦,最近太多人发消息过来,嫌吵,让我妈帮忙开了免打扰。”

林夏萤问:“所以,你现在都不回复消息吗?”

“看

扇,双手交叠在脑后假寐,店外置了张圆凳供行人休憩。

拐出巷子后,高楼林立。市井生活和现代化的碰撞就此显现。

“刚才说到的第六点,”周遇北手机连环震了一会儿,他翻了翻消息,旧事重提,“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周遇北盯着她,眉毛稍稍扬起,尾音拖着,听起来有点不怀好意:“谈恋爱没?”

林夏萤:“……?”

她脊背窜上凉意,诚实地摇头。

这话题怎么突然跳跃到这儿来了?

“真的没有?”周遇北再问。

“没有。”

她看起来就很乖巧,可信度非常高。

“好吧,既然这样,”周遇北脸不红心不跳地沉声开口,“第六,进了附中不要和姓路的男生说话。”

“啊?”林夏萤蹙眉,想了想问,“这是泛指,还是特指?”

周遇北:“呃……反正你记住就好了,他不是什么好人。”

林夏萤:那就是特指某个人了。

她出声应下,想着表哥肯定不会害她,约莫那位同学真挺混蛋的?

周遇北收了手机,两眼望了会儿天,有点生无可恋道,“你说我是不是真没什么优点?”

“怎么会?”林夏萤很认真地回,“有很多啊,善良、纯真、正直、细心……”

笑出声后没多久,周遇北更加了无生趣,自言自语,“那我都有这么多优点了,喜欢我会死啊。”

“算了,不提也罢。”他掉头,“咱们回去吧。”

刚进小区就撞见出来散步的熟人,周遇北向对方介绍了林夏萤,他俩聊着她也不自在,于是她提议自己先走。

如果她一个人先进门,小姨肯定要责怪表哥没好好照顾她。思考一瞬,她选择在单元楼道口等人。

这地儿蚊子是真的多,泛黄的路灯掩在层层叠叠的树叶里,映出飞蛾扑闪的身影。

林夏萤在又被咬出一个包后,充满希冀地望向来路。大概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还真叫她把人给盼回来了。

她站起来,细声细气地对走来的黑影招手叫了声:“哥?”

……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越近越能看出差别。来人似乎更高一点,头发更短些,单肩挎着包。

只有两步之遥时,路灯打在他头顶,叫她看了个清楚。

单眼皮,薄唇,穿着件黑t,神情倦淡,疏离感很重,灯光映衬在肌理上,倒更显他神色置身事外。

他从林夏萤身侧径直迈了过去。

一层阶梯都踏上了,感应灯应声而亮,照出他微挑的眉峰。

两秒之后,他若有所思地回过头,低垂眼眸审视般地看来,语气算不上多友善。

“你叫我?”

林夏萤刚要摇头,就听见他声音凉得像冰镇过一样:“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妹妹。”

那神态,那口气,跟大爷说“我可没你这样的不孝子”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说贾宝玉对于“天下掉下个林妹妹”是又惊又痴,那他对于她这个“林妹妹”,恐怕是又疑又嫌。

林夏萤:“……”

晚间,火炉般的城市削减了炽热,风带动梧桐枝叶婆娑作响。

蝉声似乎比之前更显撕心裂肺,一段独属于夏天的旋律开始奏响。

吵架的一种妥协。

他或多或少了解市场价,就他家房子这行情,压根便宜不到哪儿去。

稍微穷点都租不起。

“你这孩子真是……”程惠瞪了他一眼,但也知道是在给她台阶下,“按正常程序走的。”

“哦。”他点头,“我回房了。”

程惠在后面连连嘱咐:“别天天熬夜学到一两点,长不高!”

路昀没回头,手在空中摆了摆,“一米八五够了。”

程惠:“……”

欠打。

***

送走周爷爷周奶奶,家里又平静下来。

林夏萤在房间埋头写作业,周遇北突然敲门进来。

“怎么啦?”她擡头问。

“妹,我想听首生日歌。”他探了个脑袋,笑得贼兮兮,“用那个。”

他眼神示意过去,角落里放着小提琴盒。

林夏萤看向已经落灰的琴盒,抿了下唇,“很晚了,会打扰别人休息。”

“没关系,很短的!有人找上来我滑跪道歉!”

她犹豫了会儿,点头。

涂松香,起弓,拉一首生日歌不过几十秒的事情。

周遇北撑着脑袋听,结束后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家里来客人?”

“没有啊。”林夏萤否认。

“那,是想妈妈了吗?”

林夏萤动作一顿,扬起笑说:“我每天都在想她呀。”

“可我觉得你好像不开心。”

“因为好多作业没写完。”林夏萤蹙眉道,“但表哥过生日,我很高兴。”

“哦……”周遇北不再多言,“那不打扰你了,早点睡。”

他退出房间前,又看向那把孤零零的琴,还愿意拉的话,应该问题不大吧?

林夏萤放下笔,自觉撒谎不是好主意,可又不知道怎么说。

她不怎么喜欢过生日,因为她的生日是妈妈沈知音的受难日。

据说,她出生时,爷爷奶奶得知她是女孩,头也不回就出了医院。很长一段时间,对于她妈妈都没有任何好脸色。

这种不喜在得知沈知音可能再也无法生育后到达了巅峰。

童年见面的日子总是不欢而散,她常常没做错事而被指责,久而久之很害怕见到类似年龄的长辈。

所以看到表哥一家和乐美满,恍如被旧日的自己凌迟。

后来沈知音和林从舟离婚,林夏萤自己选了跟妈妈走,可后来她连妈妈都没有了。

沈知音去世的时候,给她留了两个选择,一是回到林家继续当她的大小姐,二是跟小姨回南邑。

她选了第二个。

走走停停,外公不在了,妈妈不在了,挥别朋友,爸爸也不是自己的了。

包括现在这个家,她迟早也是要离开的。

她只有妈妈留下的那把琴。

***

早晨收日记的时候,林夏萤后知后觉一阵心虚。

她写的时候只想着说明情况,没考虑那么多。

路昀回来,看她一脸心事,随口一问:“没睡好?”

“啊?”

他说:“难道凌晨一点不睡觉的不是你?”

林夏萤失眠,半夜刷了两套模拟卷,中途还打翻一个玻璃杯。可这事儿他怎么会知道?

既然他知道,那就意味着他那时候也没睡。

她后知后觉,一墙之隔外,住的就是他。

就挺尴尬。

李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批阅到她的日记,这种怀揣事儿的心情真不好受。

各种事情加起来,她更尴尬了。

祝一蕾隔着过道跟她聊天,都拯救不了有些焦躁的她。

“萤萤,你书包上的挂件呢?”

林夏萤低头望去,原本拉链上挂了个小毛绒兔子,是以前朋友送的。她一直没取下来,竟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

她愣了愣,回道:“可能是丢了。”

“好可惜啊,那个超好看。”

“是么。”林夏萤笑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没关系。”

数学课前,李红神出鬼没来到班级门口,在郎奇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表情严肃地叫走了路昀。

祝一蕾问她:“咋了?”

林夏萤摇头:“不知道。”

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她写下的文字,才引得这个局面,更不确定李红的态度。

许是见她有点迟疑,祝一蕾又道:“怎么,你受他的气了?说出来,我帮你打回去。”

“没有没有。”林夏萤连忙斩钉截铁地摆手。

路昀这个人,除了不太好说话,除了和表哥有些不可言说的纠葛,其实,人还是挺不错的吧。

李红这一聊就是小半节课,再回来时,他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很平常地掏出书,很平常地转着笔上课,很平常地扭头端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