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80
第80章80
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暑假,过去时还是显得匆匆。
八月下旬的北行，太阳仍如初夏时那般热烈，道路两旁的树木蓊蓊郁郁,柏油路面几乎被烤焦。
不过比起南邑，这气候还是稍逊风骚。
周遇北打着“成年”“独立”“自由”的旗号,死活不愿意让小姨小姨父送到大学。于是在千叮万嘱要照顾好妹妹的条件下,林夏萤和他独自踏上了求学之路。
至于路昀，他开学时间比他们早得多，现在似乎都快军训完了。而这么多天他们都只能线上联系。
学校在火车高铁站以及机场都设置了接新生的高年级学生,举牌子的人站了一排,各所高校看得眼花缭乱。
周遇北硬是“尾随”他们到了北行大学,美名其曰说照顾完妹妹再去北航报道，实则一进校就不知道跑到了哪栋宿舍楼。嗯,物理系住哪栋来着？
但是她的感慨没持续太久，新生登记处有学长热情地提议可以领她去宿舍。
幸好就在这尴尬时刻，林夏萤接到了路昀的电话，“我在登记处这儿。咦，你也来了？在哪儿，没看见呀。向后转？我——”
林夏萤脚尖变了方向，扭头的瞬间，撞进了一双带着笑的眼睛。
路昀单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握着手机讲电话,对视上的时候，他点了挂断塞口袋里，散漫插兜走着向她靠近。
惊喜总是毫无预料的,所以等她反应过来时，耳边风声簌簌,而她飞奔向他。
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刹住。
路昀也有点意外，不过短短几秒内，他条件反射屈了腿，迅速张开双臂，拦腰接住了扑上来的她。
飞奔必然带来惯性。
他就这么抱着她，顺着这惯性的加速度，恣意地转了两圈。
腾空。
双脚离地。
视野三百六十度极速变换。
也正如林夏萤此刻的心情，飞扬到根本沾不了地面。
“你接得也太精准了吧？”林夏萤在他怀里呆了半分钟，随即离开，仰头眼睛亮晶晶地专注地看向他。
精准到就像排练好的那样，发生的一切都连贯得不可思议。
放她下来的时候，路昀低着头笑，指腹轻轻擦过她眼角，说：“你下次先打个招呼，我让你骑头上都行。”
林夏萤不说话只顾着点头看他。
唔，果然没有人能逃过军训的暴晒，他的肤色好像比之前深了点，不过区别也没那么大，倒是感觉更“正”了些。
具体说不出来，不过像是从少年渐渐蜕变成青年，那种过程。
英气更甚。
“行李不要了？”路昀把她转过来，示意说，“那边那个男的眼睛盯着你就没离开过。”
林夏萤：“……”
啊，遭了，刚跑太急，把东西忘在原地不说，学长那边也没打招呼。
路昀：“他看你干嘛？”
林夏萤：“说要帮忙拿行李到宿舍楼。”
路昀轻嗤批判：“啧，见色起意。”
林夏萤：“……”
“那可以不可以，让你男朋友见色起意一下？好想你。”
他们肆无忌惮地牵手、拥抱……当然亲吻还是算了。围观者众多，她没脸。
“果然恋爱还得高中谈啊？”有人感叹。
“是啊，大学里都是别人谈剩下的。”
“好货都不在市场上流通，懂？”
“多么痛的领悟……”
宿舍楼下人来人往，先到宿管处登记领钥匙。林夏萤东西太多了，带的是最大尺寸的行李箱，看着像巨无霸。小姨的爱如此深沉，生怕她少带会吃亏，什么都要给她塞一点。
所以搬上四楼的时候，为难的是路昀。
不过他似乎也并没有被为难到……
腕骨活络了下，小臂绷紧，竟然轻轻松松拎上去了，甚至走得比一身轻松的她还快。
411宿舍的门大敞着，应该是有舍友先来了。林夏萤往里面探了眼，有一个短发少女，还有一对中年夫妻，应该是家长。
这样的话，路昀应该也是可以进的。
酷暑炎热，火伞高张，宿舍里本就闷，先来的几个人还找不到空调遥控器。
林夏萤进去后热得鼻尖冒汗珠，路昀让她先别忙活，他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散漫点了点，然后对着空调戳了下。
“滴——”
排风扇打开了，冷气簌簌往外冒。
短发少女“我靠”一声，嘀咕：“忘了空调可以红外遥控了。”
路昀关了手机，低声对林夏萤说：“你歇着，我先把灰尘清扫掉，你再收拾。”
他，也好像位事无巨细的家长啊？
那一对夫妻借机和他们聊了起来，当然“他们”这个词不准确，应该说全程都是路昀在回应。
林夏萤自愧弗如，他怎么就那么游刃有余？随意又不失礼数，仿佛天生擅长与长辈交际。
那对夫妻最后连家乡土特产都送了他一份……“你是这位女同学的，哥哥？”中年女人问。
这话问出来，在场三个年轻人都一愣。
“嗯是。”路昀面不改色，坦荡道。
林夏萤囧。
“哦哟，你把妹妹照顾得真好。”女人再问，“还在上学吧？哪个大学？”
“隔壁的。”
“哇哦。”
路昀给林夏萤擦完了床板和桌，安顿好行李箱，拉着她和一众人告别，吃饭去。
林夏萤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她好像看见她的新舍友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的手指上，慢慢投来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她再次囧了。
一出门，路昀质疑般地问：“我看着像你哥？”
林夏萤：“……”
“像吗？”依依不饶。
“像。”林夏萤点头确认，“情哥哥。”
他爽了。
饭后逛逛校园，林夏萤想去图书馆看看，早就听说大学的藏书丰厚，她想见识一下。
去的路上，林夏萤好奇问路昀：“你参加了什么社团或者学生组织吗？”
“辩论队。”
“哇，猜到了。”
“想来看吗？”
“嗯？”
路昀塞来了一张门票：【明理大学新生辩论杯9.4决赛】
“都到决赛啦？”林夏萤揣摩，“可是不知道有没有空呢？”
“不过辩题是什么？我可以知道吗？”
路昀递手机给她看：“今天才抽的签。”
辩题：对于当代青年人，战胜别人更重要（正），还是战胜自己更重要（反）？
看到的第一眼，林夏萤根据自己的认知，先有了偏向的观点。
她把手机还给他，好奇问：“所以你是正方还是反方？”
路昀把手机塞进兜里，随口接：“你猜？”
林夏萤：“……”
“反方？”
路昀了然地笑，“是你想站反方吧？”
呀，被拆穿了。
[胜人]更多以结果论，偏现实功利主义；[胜己]更多以过程论，偏理想主义。
社会主流价值观层面，反方似乎占据天然优势呢？
路昀若无其事望了眼天空，诗兴大发：“夫妻本是同林鸟，立场面前各自飞……”
什么跟什么啊？这语文大概都学了个寂寞。
“让你失望了。”他揉揉她脑袋，顺势勾过她脖颈，把人往自己这边扯了扯，飞快落下一吻，低声在耳边说，“抽到了正方。”
好黏糊。
林夏萤推了推他，这，公共区域，有人围观呢！
路昀转而抓住她的手相扣，妥协地笑。
她是真的害羞，不管在一起多久，不管吻过多少次，还是害羞。
林夏萤带着他往前走，“快点去图书馆啦！”
“笨蛋！方向错了！”
“哦哦。”她退回来，“可是你怎么知道错了？”
“我不得先来踩踩点？”
“……好喔。”
图书馆里，两人各自抱本书看，林夏萤严令禁止他在这种场合行亲密之举。直到出去买了瓶水，才有机会贴贴。
然而，就离开了这么一小会儿，路昀桌上就突如其来多了一些东西。
林夏萤扫了一眼，都是些纸条，有一张字写得尤其大，所以她这一眼过去，一览无余。
【同学你好，希望没有打扰到你，我是你右后方的女生。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认识一下吗？
当然如果介意或是有女朋友，那这张就可以扔掉！
我的微信号：jxtLLdmy】
她反应再慢，也知道这是他被crh了。
一时目瞪口呆。
路昀靠在椅背上，无语地仰了下头，正思考怎么处理，一斜眼睛发现林夏萤自以为不被察觉地往这边投来视线，心中好笑。
他精准利落地从她手里抽了笔占为己用，岿然不动看了那些纸条两秒，转了转笔，干脆地乱画一通。
林夏萤只见他忙忙碌碌，半刻没歇地将纸条上女生的联系方式全都涂黑，叼着她的笔盖，动作散散漫漫的，一遍结束还再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最后起身挑了个最近的垃圾桶扔了。
她注视着路昀的侧脸，有片刻的失神。
他好细心啊。他做这些看似多余的事，其实是在保护女孩子们的隐私吧？
这样，永远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她们的私人信息，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和打扰。
即使素不相识，即使嘴不饶人，也会尊重别人的喜欢的少年。
仔细想想，他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也许只是顺便，也许是下意识的行为。
但无法反驳的是他的细致。
这是她喜欢的人呀。
他值得。
林夏萤心思转了一圈，路昀把笔还回来，捏了捏她的脸颊，挑眉用口型丢了一个字：笨。
此后，他也不看书了，整个人懒在她身上，用手机找资料，大概是辩论相关。
林夏萤斟酌了会儿，没有阻止他。
这种亲密的动作，若是关注这边，若是眼睛没问题，就能知道他们绝对是情侣。
所以再也没有那种纸条出现。
唯一不妙的后果是，她全程红脸。
从图书馆出来，林夏萤和路昀谈论起那个辩题。
阳光穿过连成片的树荫细碎地落下，在他们身上忽明忽暗地游离着。
林夏萤问：“所以你本来就觉得[胜人]这个观点是正确的吗？”
“辩论，本来就没有绝对的正确与错误，如果有一方的观点碾压性地存在共识，那就不需要辩论了。”
“哦，也是。”林夏萤晃晃他的手，“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理想主义了？”
路昀笑：“那又怎么样？”
她琢磨道：“战胜自己，虽然可以获得精神上的升华，虽然老子也说‘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但我们本身就是战胜别人才能站在全国最高的学府。未来，如果要成为更精英的人，似乎也必须不断战胜别人脱颖而出，这就是现实。”
“你在给我提供思路？”路昀揉揉她脑袋。
“我只是在想，我会不会太天真了点？”她有点愁。
“当然不会。”路昀说，“天真、做大人，这两个词并不矛盾。你的精神世界里，有阳光、有雨雪、有花开……像永远在连载的故事，我估计一辈子都会感到新鲜。”
“决赛还没开始，我觉得你已经赢了。”
“嗯？”
太会讲话了。
她觉得自己败了。
林夏萤仰头认真地说：“你在我的青春里，是无可匹敌的冠军，不加自冕。”
路昀捏了捏她的脸，弯着腰和她平视，笑说：“那我负责在现实里拿冠军，你负责在大人的世界永葆天真。”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在现实里一直纯白。”
他会一直努力让她这样：
为自由而勇敢，为梦想而绚烂，为成为自己而存在。
两个人中有一个人做世俗意义上的无趣大人就足够了，而他愿意。
**
下午两点骄阳当头，碧空如洗，火云如烧。
林夏萤结束军训闭幕式，回宿舍紧赶慢赶洗了个澡，到明理大学礼堂时几乎满座了，她猫着腰到前排找座位。
人声嘈杂，一张张面庞朝气蓬勃。
林夏萤取出张纸巾擦了擦汗，心里有点紧张。
好大的舞台欸……他待会儿要从哪里走出来？
有工作人员提醒：“观众席位分为东西半区，东半区支持正方，西半区支持反方，中途可以换座跑票，你们的选择影响最终的输赢。当然，也可以弃权。”
林夏萤在未知的情况下一坐坐在了东半区。当然，她并不打算换了。
她扭头逡巡一圈数了数人数，
似乎反方的初始选择更多些。
决赛很快开始。
几位校领导以及教授坐在前排，挨个发言表达对比赛的期盼、对学生的赞扬。
主持人引导流程，邀请两队成员作自我介绍。
路昀坐在最靠近观众席的位置，没到自己时，漫不经心地研究手上的麦克风。
轮到他时，林夏萤压了压心跳，无意识喟叹一声，目光专注紧盯。
路昀站起来，身姿挺拔，眼神锋利：“正方四辩路昀携明理大学辩论队问候在场各位，大家下午好。”
他仿佛就是为这种场合而生的。
因为他一点也不“紧”，人越多他越从容放松，态度游刃有余，说话沉稳有力，平静间挽狂澜于既倒。
林夏萤之前在视频里看他的辩论赛，除了震撼，很难有其他情绪。
可是今天她好紧张。
无论如何，在这么大的舞台上，在这么多来自各地的学子，她都希望他能占上风，能站在巅峰，让别人仰望。
她好似懂了，“战胜别人”为什么重要。
因为他早已战胜了自己。
在场的观众就和“墙头草”一般，在前面几轮发言中，东西半区来回乱窜，局势不明。
自由辩胶着到林夏萤几乎无法深思他们的观点，实在太强悍了。
最后的最后，正方四辩总结陈词。
路昀站起，驳杂的灯光投射下来，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又一次放下了手里的稿子。
“今天我们双方共有三个根本的分歧。”
他一开口，这个熟悉的句式让林夏萤会心一笑。随后第一、第二、第三接踵而至上阵，把分歧全都转化成了自方的论据。
“胜人者缔造实践的现实，以求站在群峰之巅；胜己者构建精神乌托邦，以求自足的内心宁静。胜人是我们的目的，而胜己未必不能成为胜人的过程和方式。不可否认的是，青年人的朝气是最可贵的东西，无论当代少年、青年，我们注定要为这个世界拓宽边界，做探路的先锋，做社会的后盾，唯有奋楫笃行超越才能生逢其时。我们本就年少，自然无惧轻狂比较，胜人如何？我要胜的是整个世界。所以我生当刀锋，臻于至善，惟精惟一，不惧不忧不回头。”
“保持斗志的重量，终点任由我勇闯。我未必，我们未必，不能战胜别人和整个世界。”
“以上，谢谢。”
掌声经久不息。
东区座无虚席，输赢不言自明。
路昀放下麦克风，并没有直接坐下等待评委评审，而是微转角度，擡眼望向观众。
脖颈和耳垂的衔接处凸出的青筋还未平复下去，但那是胜利的勋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
林夏萤冲他点头微笑。
她喜欢他得志的模样。
热烈而真诚，无论少年青年，都应了当初她那句——我用你、我用你形容夏天。
无所不能，无往不胜，无从抵赖。
人间岁月长留，盛夏不休，
他们鲜衣年少如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