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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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言得好:“立冬无雨一冬晴。”天是晴了,雪是一点没下,连天气都比往年更觉寒冷。年关未至,江南江北十三道御史的奏章就堆满了案头,言道阴阳失序,冱寒异常,庄稼难以成活,乞至尊缩减开支,储粮以待来年救赈云云。这是官面上的话,私底下,百姓都在传说,延熹帝荒淫无道,奢靡无度,崇建楼台,广纳民女,眼看是遭了天谴了,只是百姓何辜,却要跟着遭殃。
居住在九重宫阙中的人里,自然也有了解实情的,他们的年恐怕也要过不好了。惜薪司的徐公公就是其中之一。眼见西山窑的银丝炭是无论如何收不上三成了,三宫六院只怕有一大半只能用起木炭来。虽不至如寻常小民烧那混了煤渣的,但到底点起火起来烟雾缭绕,气味呛人。一想起这事他就发愁,往常没事时,那群娘娘尚且要寻些由头无故生事,何况寒冬用炭,向来是众目所集的大事,否则圣人也不必在宫中设此一司。如今不知被底下哪些龟儿子们侵吞去了,天颜震怒事小,后宫里的明争暗斗,捧高踩低,可一下子都要摆在明面上了。徐公公有姊姊徐贵嫔做靠山,倒不担心这顶乌纱,反正大小罪名总能找出人来顶缸;就怕手下狗腿一个看走了眼,分得不均了,惹动哪位贵人性气上来,连带着徐贵嫔过不得好日子。
因之,徐公公难得一大早就爬了起来,再点检一次送到各宫的炭火。他呵着手去取挂在腰间的匙串,一面还跺了跺脚,仿佛能驱散寒气似的。可灰蒙蒙的檐下竟然还站了一个人,已经站了一会儿的样子,周身冒着寒气,连说话都哆嗦了:“徐公公好。”徐公公眼角一眄,就知道来者显然不属于心目中的贵人行列。于是并不打话,一个劲儿地塞着铜钥。叵耐小小一个锁孔结了一层冰,竟是几次都滑出去。来人放下手中提着的纱灯,殷勤地凑了上来,接过钥匙,放在灯上烤了起来。直到她冻得牙齿都打起了颤,徐公公才一把夺了过去,这次毫不费力地应手就开了。
他进去后,值勤的小太监都还未起。他先不忙着升火盆,也不让座,就靠在平日办公的太师椅上,两手插在皮袖筒中,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当是谁睡不着觉,原来是阳城殿下。殿下来寻奴婢,所谓何事?”说着还打了个呵欠。
面前这位主儿是阳城公主宣瑶,今上第九女,下有一弟宣清,俱为杜才人一胞所产。像他这样宫里的老人,早知兴庆宫那位的底细。若说十年前,杜才人倒也着实风光过一阵,以一介县丞之女,竟让当今升起了封妃之念。连当时最小的顺王宣清,也有过一阵要当太子的传言。只是如今他们已是百世不得翻身了,宣清年已十四,还未出阁读书。巴结他们也只会招致麻烦。
宣瑶还是那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并不以为辱似的,低眉顺眼道:“还求公公今年能给兴庆宫一些好炭,去年那些……都已受了潮气,点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