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誓山河水香女史


秦天吉五鼓就要待漏朝堂,今日虽是国丧罢朝,也不能失了吊丧的礼数。这种明面上的功夫,他向来是不甘落后的。匆匆数语过后,他便抛下宣瑶,又是更衣换服,又是鸣锣响鼓,闹哄哄去了。宣瑶想着娘该回来了,还不知要说些什么,脚下步子也懒懒的,明知无益,只盼得多挨一刻是一刻。

彤日渐高,路傍宅院里传出盆罐打水的声响,还有唧唧哝哝的人声。这些太太小姐们定是昨夜骨牌摸得晚了,不睡到日高三舍,又如何打发这一日剩余的辰光?宣瑶信步闲行,发见杨柳梢头竟已乱洒金屑一般,不知是新生的鹅黄,抑或只是阳光的映射?

不知不觉走完了天街,京城巷陌千插万斜,从哪个街口望去,眼前景色都是一般的。那般宁谧的晨曦中,她竟觉得处处潜伏着危机,只想快些逃进复道中。忽然撞进了一条街口,顿时有如宫廷代诏的浮世画卷在眼前铺开,各种唱果子的新奇腔调络绎不绝,在上空盘旋交斗。一匹银鞯雕鞍的神骏凌空跃过,直如一道银箭,留下阵阵紫烟。哗啷一声,头顶竹帘挑开了,新妆初起的姐儿们格格娇笑,环佩叮咚,红袖轻擡,一个影儿掷中了马尾巴,在空中划出一抹长红。马儿迎空长嘶,扬起的铁蹄锋利雪亮,能将青天豁开一道口子。一个孩子走到路中间,只见他粉装玉琢一张小脸儿,嘴角沾满了糖葫芦,摆弄着长命锁,正嘻嘻笑呢。宣瑶的心也随路人提了起来,。然一个褐衣妇女分开人众,大喊着扑了上去。马蹄践过她瘦弱肩脊,如碾过一根枯草,顿也没顿一下,早去得远了。宣瑶低头,看见地下滚着一枚熟杏,刚被挑菜的货郎踩过,汁水淌了一地。那几个姐儿怕惹上人命官司,已缩进竹帘里去了。

宣瑶正要上前查看,一人将她从旁拉住,小声道:“国公邸的小爷出来踏春,谁敢惹他?姑娘独身一人,还是早些回去罢,仔细莫被乌角巾缠上了。”只这么一打岔,躺在地上的妇人已不见了,几个皂靴汉子慌慌张张擡着一物,不知走向哪里。那孩子放声大哭,想跟又不敢跟。等落一场雨,那青石板砖上连淡褐的血印都不会留下。只不知眼泪是否能如湘妃竹一般,在天地间留存得久一些?

心头担着愁云,宣瑶只往开阔处行。蓦地脚下一空,清波漾漾,水凫啾啾,是到了玉华渠了。桥名莲花,被一片残荷簇在中间,古铜色的悬铃随风摆荡,似招引着春的消息。压制心间的寒凉稍稍散去,她驻足桥头,浑未发觉身后有人接近。

“姑娘留下钗钏首饰,我等好继续行路。”宣瑶闻声转面,声音发自两个蒙脸汉子,一身短打,趿着草鞋,圆环似的豹子眼将她从上看到下。再定睛一瞧,只见两人头上都缠着深色角巾,折得溜尖,状如犀角。她一声不吭,摘下耳珰玉佩,抛在地上,却将金钗牢牢握在手中,尖头向外。

那汉子捡了首饰,还要来搜她身上。宣瑶怎肯受辱,眼望绿水,身子已抵到了桥柱上。忽然一阵腐臭直冲鼻间,再看那两个汉子,身上早是黄黄绿绿,淋了一身秽物。只在一愣神间,系在腰上的锦袋已不翼而飞。两个汉子气得哇哇大叫,撇下宣瑶,纵步急追。一个还粗声吆喝道:“又是你这蟊贼!赌本又花光了?等抓了你,送给大王下酒!”只看到屋顶连着屋顶,哪里还有人的影子?两个汉子分头追去。宣瑶看见两张炙得黝黑的宽背,布满藤条抽痕。

她不敢多耽,一步跨过桥,复道已在眼前。有生人走近,两个卫士交戟相拦,面若寒星,毫不容情:“什么人?”宣瑶知道口说无用,正要去解腰间信牌,想起方才已交给两个汉子,心下好费踌躇,不好立即收手,只能慢慢地延挨,盼他们疏神之时,可以闯进去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