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3页)
她格的一笑,嘶哑如老鸦:“那就是给死人的!”水晶帘撩起了,她臂上还留着那道陈年旧疤,淡得快看不见。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脊背起伏,剧烈咳嗽起来,染红了雪白的被单。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她嗓音飘渺,像是古老低回的吟唱。建宁帝不得不问,声气激动:“那……一城百姓呢?你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死绝么?”他知道这句话不啻一记重锤,心下微愧,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拿此事逼迫姐姐。
宣瑶无动于衷地听着窗外请愿,如同涨潮时分的海浪,将女贞观卷了进去,那声音日日夜夜响在她耳边。她单弱的肩膀又抖动了,强抑下咳嗽之意,淡淡道:“当日我若被父皇处死,说不定一切便不是这样。”
这话叫宣清不知如何去接,她也并不想求得答案,只是两道纤细的远山眉簇在一起,很用心地在思考什么,好似真的看到了那永不存在的另一重可能。半晌,她指着檀木香案上摆的一道朱红折子,卸下了沉压已久的重负,无力道:“这里写的是朝臣中可用者的名单,无论他们身在何方,都不会背叛你。”建宁帝信手翻了翻,便知她不是一时起意,折子上全是世受国恩又忠心不二的大臣。手腕微颤,竟连那薄薄的一张纸都承不住了:“你……你是说……”
她双眼定定看着前方,语气冰冷干枯,像在背诵无关之人的悼文:“昔者明皇幸蜀,夜雨霖铃,终有重归之日。大燕先祖与图鲁木结下盟约,草原英雄的鸣王,对着神鹰之血起誓,两国互济,永世为好铁木汗当不敢背约。”她的脖子转动了一下,像扳动一根枯枝,发出令人心惊的嘎嘎声。玉手在空中一拂,仿佛能触上建宁帝的脸颊:“知道么?阿清。我嫉妒了你这么多年,终于不用了。你带着那女子和瑞哥走罢,章子琨会随着你们,取道弱水和西零山,走一条最安全的路……”
建宁帝心中霎时闪过了许多念头,零乱如麻,像一个沉溺不醒的噩梦。最后,定格到一点,像是抓住了至关紧要的线头:“我走了,阿姊你呢?”她忽地笑了,那笑容好像小时候阿清贪馋,吸着小鼻子问她,今晚娘又烧了什么?好香。她便也带着好笑的神气,逗弄他道:“竹笋炒肉丝!”
再睁开眼,过往云烟般散去,这次她的笑里多了几分解脱,回答他道:“我杀了秦氏满门,秦在渊有我的命便足矣,该不会对你穷追不舍。何况,还有那女子护着你。”她这话说得极平常,好像不知道等待在前的是什么非人折磨。当日阿嫦的声声咒怨,宣清每一个字都听到了,那时只恨不得立刻应验……
宣清一言不发,阂上门扇走了出来。临走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姐姐又像方才一般,跏趺而坐,双手呈莲花状,捧在心前,拂尘搭在腿上,仿佛世间万事都不盈虑。他忽然想到,她没有带着那柄红泉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