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誓山河水香女史

三(第2页)

孟扶风摇了摇头,有些看不过眼,骑上了那匹名叫绝尘的白马。苗金龙虽觉尴尬,却不好说什么,钻进了轿中,一摇一摆地向东行去。路面渐宽,来到一处棋盘街口,到处肩摩踵接,轿子险些被一个扛肩儿的撞倒。苗金龙探出头去,大骂了几句什么,是商行中的黑话。忽然,他眼望前方,两睛发直,不待人扶,就从轿中跳下来。那四个轿夫也放下轿杆,退到一旁跪好。孟扶风下了马,向前看去,迎面来了一顶八人擡的皂帷银丝漆红轿,轿身绣着龙凤图,顶盖上饰有一尊黄梨木的炼丹炉。随行的还有金瓜卫士,举着朝天镫,在一阵唢呐声中过去了。再一看周围,满地跪的俱是皂衣小民。仪仗走后,又没事人一样攒动起来,汇入了乱粥一样的人流,显然是经见得多了。

苗金龙吩咐轿夫快走几步,贴在孟扶风耳边,神秘道:“瞧这阵仗,少说也是个三品尚书家的夫人!”孟扶风在心中喟叹,连高官的家眷出行都如此劳师动众,可见传言京师的奢靡之风不假!苗金龙还当他是眼红艳羡,思量着一会儿的节目,必要叫他不枉此行。

转过一个路口,在夹道杨柳拂拂的嫩丝下,万花楼的匾额近在眼前。门额轩阔,朱漆绣栏,人在几丈外,似已要被里头的温香暖玉勾去了心魂。孟扶风停在门口,不怿道:“若是吃花酒,本帅还是不进去了罢。”苗金龙早被几个相熟的姑娘围在了中间,闻言赶紧走来,陪笑道:“不是吃花酒,就叫她们弹唱弹唱,不做别的。”孟扶风虽然还是满面寒霜,到底不再峻拒。

他身材甚高,走在翠红乡中,头顶几要触到高悬的琉璃灯,拂开撩着耳朵的红穗子,他跟在苗金龙矮墩墩的身躯后头,一路走到了二层转角的厢房内。正中一张宁波牙床,香衾馥郁,帘钩轻晃,隐隐有睡过的凹陷。孟扶风的脸更黑,随着苗金龙走进套间,圆月形的膳桌上已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粗粗数去,光河海生鲜就有佛跳墙、千岛湖鱼头、堂灼十八斩、鱼翅螃蟹羹、鲍鱼炖珍珠菜,捕捞了再送往长安,一路不知耗费几许人力。那肉质白如牛奶,都未变质。

在苗金龙的殷勤导引下,他勉强坐了尊位,却是一餐饭食不知味,唤来小二,添了两碗小米饭,山珍海味都没怎么下筷。苗金龙脸上笑容挂不住了,吃饱以后,咳嗽着命人撤去。他本计划着要让孟扶风领略一下万花楼姑娘们的软舞,顾名思义,此舞妙就妙在尽可能地展现身体曲线,一想到包裹在翡翠舞裙中柔若无骨的细腰,他两只牡蛎眼都涨红了。但一看主帅这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他也不好再开口了,讪讪地小声低语着:“塞外哪有这等好眼福!”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轻轻碰了碰槅扇,苗金龙高呼道:“进来。”轻盈的铃铛声响了进来,孟扶风一擡头,瞬间就移不开眼睛了。进来的是一个欺霜赛雪的色目美女,披着纱织的鲜红头巾,纤腰不盈一握。随着脚步,腕上的十几个金镯一齐发出脆响,发上覆的红宝石、绿翡翠如一场钻石雨,轻轻摇曳。

他的表情变化逃不过苗金龙的观察,他在心里暗笑:“嘿,原来你好这一口!”于是击了击掌,便有抱着七弦琴的少女在墙边坐成了一排,将舞姬围在中间。摇铃一响,只见她身子突然如一匹撞出的彩练,腰肢低亚,左右回旋。应着弦声,双袖飘举,身子如一个快速旋转的陀螺,千周万匝,犹有未已。裙摆蓬起,其上的宝石锵锵铛铛,奏成了美妙的乐曲。

孟扶风失魂落魄,几乎已看痴了。一错眼间,舞姬的脸变成了阿苏玛,她已从一团孩气的幼嫩少女,长成了冶容丽质的绝代佳人。他的心忽然一阵筋挛的抽痛,连鞘带刀,向桌上一砸。苗金龙不知出了何事,吓得失落了一个金杯,舞姬和乐人也都尖叫着逃了出去。他呆着脸,颤声问:“这……不合大帅心意么?”孟扶风自知失态,扶着桌沿踉跄起身,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民间禁止和胡人往来,这个女孩儿是从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