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秦南自乙人物小传(采访)(第2页)

对普通人而言,这或许根本算不上惩戒?

可糟糕的是,这对倪迟来说就是相当恐怖的惩戒了。

他只能在安全范围内活动,勉强保持平衡。往前、往后都是深渊,血缘是救生索,也是缠在他脖子上、随时会杀了他的吊绳。

走出去没两步,他便听见阿迅的声音和加快的脚步,那只戴着粉晶手串的手握住他的手腕。

想避开我吗?

“那小迟,你……你报哪个大学?”

倪迟向下瞥了一眼,像之前哥哥做的那样,掰开了这只手,也将哥哥说的话归还给他。

“我不想回答。”

“你……你不要喝酒了,对身体不好的。”

“不可能。”倪迟没停下脚步,只背对着他戏谑道:“除非你把全世界的酒瓶都藏起来。”

就这样,阿迅站在原地,望着倪迟一步步消失于这座公园。

四周的声音忽然间变得清晰,昆虫的鸣叫,小孩儿的嬉闹声,小狗的呜咽,一切都慢半拍钻进耳朵里。

他低头注视手里的酒瓶,尝了一口,呛得咳嗽,最后把酒都倒掉,却留下了瓶子。

从小到大,倪迅对外界所有事物的反应都很慢,很迟钝,唯独对倪迟,他却非常敏感。他的人生是雾蒙蒙、毛茸茸的一团混沌,但最中心却藏着一枚锋利又闪亮的钢针。

那就是倪迟。

和他不一样,倪迟性格开朗,人也机灵,谁见了都会喜欢。

他是听着这种评价长大的——明明长得一样,但总感觉弟弟要更帅一点,也更受欢迎。

但倪迅没因此生气,因为他也这么觉得。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他是沉闷的。但弟弟很鲜活,很张扬,会调皮地吓唬他,也会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他,哭起来也不烦人,可怜兮兮,笑起来又自信得好像拥有全世界。

他的生命力仿佛寄存在了倪迟的身体里,所以看着他开心,就很开心,看他难过,自己就会迅速萎缩。

“弟弟真是黏哥哥啊,去哪儿都离不开,跟个连体婴儿似的。”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倪迅就在心里想很久,很想说,他其实也一样。

或者更夸张?

比起早就意识到什么叫“双胞胎”的弟弟,他更晚明白过来他们是两个独立的婴儿,不是镜相,不是影子。这种认知混淆的影响至今还未彻底消除,有时候他看着倪迟,还是觉得他是自己的一部分。

一个人如果失去镜子里的倒影,多恐怖啊。

父母离婚时,为了让妈妈也带走弟弟,从来乖巧懂事的他第一次和妈妈闹脾气,不吃饭,哭着求她,但还是没能改变。

“爸爸妈妈已经做好决定了,一人带一个,这是最公平的。”

可是把我们分开,对我们公平吗?

当时他没想出这句话,到了晚上才想到,格外地痛恨自己迟钝的反应力,被自己气哭了。

“你是做哥哥的,一直哭怎么行,弟弟只会跟着学啊,你要做一个好哥哥,把弟弟往好的方向引导。”

于是,只比倪迟早出生两分钟的他,仿佛陷入“哥哥”这个魔咒之中。要爱护弟弟,包容他,关心他,疼他。

但是不可以爱得太过。

分开也不可以太伤心,要让弟弟学会习惯离别。

可仅仅两分钟的时间差,也并没有让倪迅成熟到可以扮演好引导的角色,他努力试过了,但他太笨了。连他都习惯不了,怎么教给另一个人呢。

和弟弟分开的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会走神,偶尔透过窗户看向操场,总会看到一张和自己一样的面孔,恣意地踢着足球,朝他伸出两只手臂,蹦着,笑着,喊他哥哥。

这使得倪迅总是错过其他人的谈话,因此朋友越来越少。

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倪迅每天戴着耳机听歌,倪迟给他分享了一首摇滚乐,他意外地很喜欢,仿佛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躲进去,在宣泄的音乐里,他可以暂时忘掉那些自己过慢的反应力带来的交友困境,忘记身为哥哥的责任,也暂时放下对弟弟的思念。

他很少对一件事入迷,但因为倪迟说:这首歌的吉他真好听。他开始学吉他。

一开始就很努力,后来更是痴迷,因为还要教给弟弟。责任感令他看上去像一个像样的哥哥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个晚自习,他都在期待在大门口见到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从下午就开始期待。

周六没有晚自习,通常情况下,倪迟都会在下午五点半出现在校门口等他,可那天倪迅学校临时借用晚上的时间组织学生集体观影,他给弟弟发消息说明,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一晚上他都无心看电影。还剩下半个小时的时候,他终于被焦虑磨到了极致,从未违反过任何校规的他撒谎说想去上厕所,偷偷溜出礼堂。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出去,四处张望,却没在校门口看到弟弟的身影。他有些失落,弯下腰,扶住膝盖,半分钟后,蹲了下来。

是不是等太久,走了?

还是看到他的消息了,没有来,忘了回。

他狼狈地大口喘气,出着神,忽然间,右肩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倪迅扭头, 右后方却空无一人,再回头,脸颊抵上一个发烫的指尖,上头还有练琴新磨出来的茧和血泡。

懵懂抬眼,他看到了倪迟的笑脸,一颗心慢慢地放下来。

“你……你等了很久吗?”他站起来,抓住倪迟手腕,“没看到短信吗?”

第一个问题被弟弟略过。他只是摇头,也直起身子:“手机没拿。”

不仅如此,倪迅敏锐地发现,弟弟穿得单薄,已经是深秋,他却没穿外套,只有一件半袖。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天他又和父亲吵架了,他被甩了一巴掌,直接下车摔门而去,什么都没拿。

口袋里仅剩的钱,他用来坐车找他。穿着这件单薄的半袖,顶着这一巴掌的红印,吹了两小时冷风。

可见到他第一面,还是笑着的,开心得好像没受一丁点委屈。

他感到愧疚,亏欠,当初应该再努力一些,或者干脆换过来,他留下来,让弟弟跟着妈妈走。这样他会不会少吃一些苦?

可他说什么都改变不了。

倪迅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穿好,拉好拉链,带着他回了家。那天妈妈出差,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他给倪迟煮了一碗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单独煮了一颗蛋,剥开来给弟弟滚脸颊。

“哥,你也太厉害了。”倪迟笑得像个孩子,“一点儿也不疼了。”

骗人吧。倪迅想,明明我还能感觉到疼啊。

是我的心灵感应出错了?

怕他感冒,倪迅放了热水催促他洗澡,倪迟很配合,他开心得很明显,出来时哼着歌。

“什么歌?”阿迅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没听过……”

倪迟笑了,“我写的啊。写完了给你听。”

他说着,自然而然地上了床,闻了半天。

“好好闻,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他翻了个身,在枕头边发现一个小小的方巾,很软。

“这是什么?手绢?”

倪迅没有回答,每当他遇到亏心的事,就会假装没反应过来,很多时候就这么被放过了。

这一次也一样。倪迟没那么好奇,更想看他,所以又翻了个身,催促他上床。

他们像小时候那样搂着、抱着。倪迟将脸贴着他肩膀,手臂横过来抱住他,拉着他的手,相依而眠。这样的睡眠姿势是最安全的,十岁前他们都这样做,即便是上下床,他们也会悄悄睡在一起,选择浪费其中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