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8章 留倭之争(第3页)

她声音陡然变得认真,甚至带上了几分凄楚,“妾身绝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王府是妾身的家,夫君是妾身的天!这倭国……”

她环顾四周繁花似锦的宫苑,眼神复杂,“不过是妾身生身之地,也是妾身受尽苦楚之地。如今旧债已了,权柄在握,可妾身心心念念的,不过是替我那苦命的妹妹,将这烂摊子好歹拾掇出个样子来,为她铺一条稍能立足的路罢了。”

王修紧了紧挽着杨炯的手,声音放得更软,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恳求:“五年……夫君,就五年!妾身只求五年时间!五年之后,待媄子能稳稳接住这担子,将这倭国上下理顺几分,妾身立刻将这劳什子天皇之位丢开,头也不回家去!”

她眼中瞬间盈满了无限憧憬的光彩,“到时候,妾身哪儿也不去,就守着夫君,给夫君生儿育女,生好多好多孩子!好不好嘛?我的好侯爷,好夫君……”

最后几个字,更是拖长了调子,婉转千回,带着令人骨头发酥的媚意,那温热的气息几乎拂在杨炯耳廓上。她一边说着,一边还用那柔软的身躯轻轻蹭着杨炯的手臂,如同最会撒娇的猫儿。

一旁的媄子早已羞得满面通红,如同熟透的虾子。她何曾见过姐姐如此娇媚入骨、毫无顾忌地向着一个男子撒娇撒痴的模样?

那一声声软糯的“好夫君”,一句句大胆的“生儿育女”,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得她耳根发麻,心口狂跳。她慌忙转过身去,背对着二人,双手紧紧捂住自己发烫的脸颊,只觉得连指尖都在颤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杨炯只觉得一股甜腻的暖香直冲脑门,耳畔是她吐气如兰的软语哀求。这妖精般的女人,太清楚他的软肋在哪里。

王修将那份熟女的妩媚风情与楚楚可怜的哀求糅合得天衣无缝,那慵懒姿态下偶尔流露的小坏与撒娇,更是杨炯无法抗拒的毒药。

若是平日,这般软语温存、投怀送抱,杨炯早已缴械投降,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疼爱。

然而此刻,那“五年”二字,却像两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破这旖旎的幻象。

五年?谈何容易!

王修如今是倭国上下人心所向的“樱町天皇”,手握两万降兵,名分大义尽在掌握。一旦放开手让她经营五年,以她的心机手段,以倭国根深蒂固的贵族门阀、农奴制度之盘根错节,岂是区区五年能够理顺?

届时,她与这倭国早已是血肉相连,利益纠缠。

王府若想继续掌控局面,必然要源源不断地投入人力、财力、武力。大华与倭国,远隔重洋,鞭长莫及,每一次支援都如同用巨网去捞海中的针。

而王府如今的开销,西夏的发展、金国的布局、高丽的制衡、漠北的前瞻、南疆的平定、江南的航运……

哪一处不是吞金的巨兽?再添上倭国这个深不见底的大窟窿,整个梁王府的根基都要被掏空。

更遑论,菖蒲那边,下野银矿是给金国的重要输血线,必须确保!陆奥、出羽、下野三地,是控制银矿、连接金国的咽喉!这些利益,岂能因王修这虚无缥缈的“五年之约”而动摇?

家族!利益!大局!这些冰冷的字眼如同沉重的枷锁,瞬间压过了心头那点被撩拨起的柔情蜜意。

杨炯眼底最后一丝暖意彻底褪去,如同寒潭冻结。他抽回自己的手臂,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冷冽:“不好!”

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花树下。

王修脸上的媚笑、眼中的憧憬、浑身的慵懒甜腻,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碎裂。她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比媄子的脸更加苍白。

“夫君……你……”王修张了张口,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丝颤抖。

杨炯却不再看她,目光投向远处层叠的宫殿,声音冷硬如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登州的事,才是你正经该管的!倭国这烂摊子,自有该接手的人!五年?哼!你当这是儿戏?还是当王府的钱粮人马,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海之水?莫要忘了,你是在祠堂里对着列祖列宗牌位发过誓的!李嵬名的路,你休想再走!”

杨炯的话,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王修的心窝。“该接手的人”?是在说媄子无能?还是另有所指?那“祠堂”、“誓言”、“李嵬名”的字眼,更是将她心中委屈和期盼彻底粉碎。

王修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气和尖锐的委屈直冲头顶,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理智和算计。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力之大连樱色的唇瓣都失了血色。

她挺直了脊背,原本慵懒妩媚的姿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深深刺伤的倔强和孤傲。她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瞬间蒙上水汽的眸子,死死地瞪着杨炯的侧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媄子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对峙吓得手足无措。她转过身,看看面沉如水、气息冰冷的姐夫,又看看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眼中含泪却强忍着不肯落下的姐姐,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疼又闷。

她下意识地朝王修身边挪了一步,伸出冰凉的小手,怯生生地想要去拉姐姐的衣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花瓣无声飘落的簌簌声,和三人之间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这令人难堪的静默几乎要将空气都压碎之际,一阵极轻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自不远处的回廊尽头传来,踏碎了这片死寂。

三人几乎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回廊的转角处,日光斜斜地投下两道修长的身影。

当先一人,身量高挑,穿着一身红色常服,腰束革带,勾勒出利落挺拔曼妙的线条。乌发如墨,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在脑后,露出一段光洁如玉的脖颈。

杨渝步履沉稳,面容并非绝色,却如寒玉雕琢,眉宇间英气逼人,一双眸子沉静深邃,如同古井无波,摄人心魄。

在她身侧稍后半步,菖蒲今日穿着一身金国贵族女子常穿的鹅黄色锦缎宫装,衣料华贵,绣着繁复的缠枝牡丹纹样。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虽然月份尚浅,衣衫宽大,但在那纤细腰肢的对比下,已显露出清晰柔和的弧度。

她的面容依旧明艳,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昔日的飞扬跳脱,多了几分将为人母的沉静与不易察觉的疲惫。

菖蒲并未刻意看向杨炯三人,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唇角,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一只手习惯性地、带着一种保护的姿态,轻轻覆在小腹之上。

杨渝的目光淡淡扫过花树下姿态各异的三人,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惊讶或探寻,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她脚步未停,径直朝见月橹的方向走去,只是在经过他们身侧时,脚步略缓。

“快正午了。”杨渝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咱们一家人异国相聚不容易,莫要让叶子等久了。”

杨渝言罢,不再停留,径直前行。

完颜菖蒲随行,路过杨炯侧,神色莫名复杂,其中包含忧虑、无奈,委屈强压。既而视越杨炯,落王修苍白面色,亦一瞥即收,如蜻蜓点水。

未再多言,紧随杨渝,一手护腹,转身消失在了转角。

杨炯与王修对视,各自默然,步履沉缓,行向见月橹

媄子惶惶未敢动,立于残樱之下,形单影只。

杨炯忽地驻足,回视问道:“你不饿吗?”

“啊?”媄子惊疑,声音微小似蚊蚋。

王修转身,语风温煦:“快来!家宴将启,别让姐姐们等久了?”

媄子恍悟,疾趋至王修身侧,紧握其手,指节尽白,若渡湍流之恃砥柱。王修感受到媄子的力道,掌心微温,目视前路,亦不复言。

时,满径落英,簌簌沾裾,清风徐至,搅动千重飞霰,拂面萦身。

二女并行,履碎芳尘,渐没于绯雪深处,唯余跫音数点,终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