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2章 争名(第3页)

然而杨炯却敏锐地捕捉到她低垂的眼帘下,那微微颤动的睫毛,以及唇边一丝极淡、极快掠过的、近乎狡黠的弧度,分明是已经领会了杨炯的求救意思。

只见她放在桌下的手,正悄悄地向身旁的白糯伸去。

白糯正努力跟一块滑溜溜的水晶虾仁较劲,银箸夹了几次都夹不住,小脸都急得微微泛红。李澈的手指,便在这时,精准地、带着几分恶作剧般的力道,在她大腿外侧软肉上狠狠一掐。

“啊——!”

一声毫无防备的、尖利又带着十足委屈的痛呼,骤然撕裂了厅内令人窒息的沉郁。

白糯像是被火燎了尾巴的猫儿,猛地从座位上弹跳起来,手中的银箸“当啷”一声掉在桌上,连带那只盛着虾仁的青玉小碟也被带翻,汤汁溅出些许。

她一手捂着被掐痛的大腿,小脸皱成一团,眼泪瞬间就在那双清澈懵懂的大眼睛里打转,茫然又惊恐地看向身旁的李澈,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李澈在她跳起的同时,已迅速换上了一副惊惶失措的表情,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夸张的焦急,响彻整个大厅:

“呀!糯糯!你怎么了啦?可是哪里不舒服?”她一边喊着,一边作势要去扶白糯,身体却巧妙地挡在了白糯和众人之间,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我……我没……”白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质问弄得更加糊涂,揉着痛处,本能地想反驳。

“什么?!你肚子痛!”李澈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众人,对着白糯拼命眨眼,用口型无声而急促地命令,脸上是赤裸裸的“快配合我”的威胁。

“我不痛!”白糯看清了她的口型,更觉委屈,大声分辩道,声音里还带着痛楚的哭腔。

“你痛!”李澈急得几乎要跺脚,额角都沁出了细汗,这傻丫头怎么就不开窍!

“啊?!”白糯彻底懵了,看看一脸焦灼的李澈,又看看满桌愕然望向她的众人,小嘴一瘪,“你干嘛掐我?”

这“真相”脱口而出,厅内众人瞬间表情各异。

陆萱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无奈。杨渝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柳师师以帕掩唇,肩膀可疑地耸动,分明是在强忍笑意。叶枝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只觉闹腾。

杨炯则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被这拙劣到令人发指的演技噎得直翻白眼。

李澈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又瞬间转为尴尬的煞白。她简直要被这“猪队友”气得背过气去,所有的“机智”在“掐我”二字面前灰飞烟灭。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索性心一横,猛地指向杨炯,声音因为过度“焦急”而微微变调,尖利地喊道:

“姐夫!不好了!出大事了!糯糯她……她肚子痛得厉害!定是昨晚贪玩练功太晚,岔了内息!快!快抱她去找大夫!迟了就来不及了!”

这最后一句“迟了就来不及了”,配上她那煞白惊惶的脸色,倒真有几分唬人的架势。

杨炯此刻也顾不得拆穿这漏洞百出到惨不忍睹的戏码了,一个箭步就绕过桌子冲到白糯身边。

“糯糯别怕!好哥哥在!”他口中喊着,动作快如闪电,一手抄起白糯的腿弯,一手揽住她的背,瞬间就将这轻飘飘的姑娘打横抱了起来。白糯骤然离地,吓得惊呼一声,本能地紧紧搂住了杨炯的脖子。

“撑住!糯糯撑住!大夫马上就到!”杨炯一边抱着她就往外冲,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仿佛白糯真的命悬一线。

被抱在怀里的白糯惊魂未定,听到“撑住”二字,又想起那盘还没吃到嘴的水晶虾仁,委屈得不行,大声反驳:“我不撑!我还没吃饱呢!”

“你闭嘴!”李澈跟在后面,气急败坏地低声呵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杨炯脚下生风,抱着不断挣扎、嚷嚷着“没吃饱”的白糯,带着身后又急又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李澈,三人如同被恶犬追赶般,狼狈不堪地冲出了正厅。

白糯的哭喊声、李澈的斥责声、杨炯语无伦次的安慰声,混乱地交织在一起,迅速消失在回廊尽头。

偌大的花厅里,方才还剑拔弩张、暗流汹涌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荒诞至极的闹剧冲得七零八落。

席上剩下的四位女子,面面相觑,神色各异,一时竟都无言。

陆萱的目光从那狼藉的桌沿收回,缓缓扫过杨渝、柳师师、叶枝的脸庞。她轻叹一声,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情绪,有对丈夫临阵脱逃的无奈,有对这场闹剧的啼笑皆非,更有身为主母不得不收拾残局的责任。

“都别在心里怪他。”陆萱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手心手背都是肉。让他当着我们的面,定下个名次,他如何下得去狠心?”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脸色依旧紧绷的杨渝,语气温和而郑重:“杨姐姐,你身怀六甲,又随夫君征战辛苦,这身子骨最是紧要。孩子的事,确实耽搁不得。”

她迎着杨渝抬起的目光,继续道,“这样吧。今日之后,我亲自修书一封给公公,将姐姐腹中麟儿的状况,细细禀明。我替姐姐向公公求取一枚‘丑’字山茶团花佩。至于乳名,”

她微微一笑,带着商量的口吻,“便依着‘丑牛’之属,叫‘一元大武’,姐姐看可还使得?”

“一元大武”,乃古时祭祀所用壮牛之名,既合了“丑”字,又暗含勇武之意,正配杨渝这女将军的身份和她腹中孩儿的期许。

杨渝万没料到陆萱竟会主动提出此议,且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全。她怔怔地看着陆萱,眼中的倔强和委屈如同冰雪遇阳,慢慢消融,化作一丝动容。

她放在膝上的拳头缓缓松开,沉默了片刻,终于扶着桌子边缘,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对着陆萱,竟是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军中同袍相敬的礼,声音微哑,却清晰有力:

“如此……杨渝谢过夫人!”这一礼,这一声“夫人”,分量极重。

陆萱坦然受了这一礼,微微颔首,目光随即又转向一直低着头,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尘埃里的叶枝。

她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带着一种洞悉的怜惜:“叶子,你也莫要总想着置身事外。李嵬名那孩子终究是进不得祠堂族谱的。如今,只有菖蒲的孩子尚在襁褓,还未定下名分。你机会难得,更要为自己、为孩子,争上一争才好。”

“我?!”叶枝慌乱地摇头摆手,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不争!我……”

陆萱轻声打断她接下来的话,带着几分促狭,压低了些声音道,“我偷偷告诉你!公公那可真还留着一块‘卯’字青荷佩呢!那图案,清雅得很,最配你这性子。

这‘月宝’的乳名,你若不要,日后落到旁的孩子头上,可别后悔才是。”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叶枝脑中一片空白。她呆呆地看着陆萱,嘴唇哆嗦着,眼中瞬间涌上难以置信的狂喜,竟让她一时失了声,只是喃喃道:“我……我……”

陆萱不再多言,拿起公筷,脸上重新绽开温煦如春风的笑意,如同真正的主母安抚着家中的姐妹:“好了,这菜再不动,可真就辜负了厨下的心意了。都动筷吧。家和万事兴,那些个虚名,日后总有法子慢慢周全。今日,只论姐妹情谊,如何?”

诸女听了,皆应在理,心下稍安。

厅堂间迫人之气渐散,杯箸轻触,欢颜声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