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十年天光(第2页)

 

他或是在批阅卷宗,或是在擦拭花千骨的妆台,动作看似专注,却不动声色地调整自己的位置,当小蛇因寻找新的阴影而蜿蜒移动,恰好经过他书案旁的光滑地板时,白子画会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随意抬手整理衣袖,宽大的雪白衣袖便如一片温柔的云朵,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将那一小段游弋的暗紫身影轻轻覆盖。

 

冰凉的鳞片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细微的触感。

 

小蛇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幕”惊了一下,身躯瞬间僵直。但白子画的衣袖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松香和温热的体温,那气息让小蛇感到一种奇异的熟悉与安心。

 

僵直只持续了一瞬,它并未挣扎或逃离,只是在那片“小被子”下安静地盘踞下来,竖瞳警惕地透过布料缝隙观察着外面模糊的光影,最终又缓缓阖上,竟是在这意外的庇护下重新陷入了半睡半醒的安宁。

 

白子画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滞,他维持着执笔的姿势,指尖却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笔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袖中那小小生命的重量和温度,那感觉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深不见底的心疼。

 

他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偷来的片刻温存,任由那冰凉的小身躯依偎在自己腕间,汲取着他的体温。直到小蛇再次游动,悄无声息地从袖下滑出,重新隐入阴影,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起初,小蛇似乎真的未曾察觉白子画这些隐秘的小动作。它只是觉得绝情殿的气息越来越让它感到放松,那无处不在的温和灵力让它沉滞的魂魄都感到熨帖。

 

沉睡时,偶尔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微风拂过,很舒服。移动时,偶尔会被那带着熟悉气息的“温暖遮蔽”笼罩片刻,也让它生不出抗拒之心。

 

然而,洪荒异兽的本能,或者说那深藏的灵魂碎片对特定气息的敏锐,终究让它渐渐生疑。

 

一次,当白子画再次如法炮制,用衣袖“不经意”地盖住游弋的小蛇时,小蛇并未立刻阖眼。

 

它在袖下的黑暗中,微微昂起了三角形的头颅,熔金竖瞳在幽暗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无声地“望”着上方那片雪白的布料,以及布料后那几乎能穿透阻碍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目光来源。

 

它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嘶鸣,只是静静地盘踞着,感受着那份小心翼翼又无比珍视的温暖。

 

白子画感到一种被“注视”的感觉透过衣袖传来。他执笔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滞,随即又恢复了流畅,只是耳根悄然染上了一层极淡的薄红。

 

它或许……察觉了。

 

自那之后,小蛇的行为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它不再总是将自己深埋在阴影最深处。在阳光晴好的午后,它会选择盘踞在距离白子画书案不远、光影交界处的矮几上。

 

当白子画专注于古籍时,它会极其缓慢地、带着点试探意味地,朝着书案的方向游弋一小段距离。最终,它停在书案边缘,三角形的头颅搁在光洁的案面上,熔金竖瞳半阖着,仿佛在假寐,又仿佛在安静地陪伴。

 

平静的日常下,白子画并非总是安宁。失去花千骨的巨大创痛,长留日益繁重的责任,以及对小蛇未来的深深忧虑,如同沉重的枷锁,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化作狰狞的梦魇。

 

这一夜,他又陷入了那反复纠缠的梦境。血色弥漫的蛮荒,小骨绝望的眼神,其他人狰狞的笑脸,无数破碎的画面交织成网,将他死死缠绕。

 

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喉咙,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在血色中一点点消散……

 

“不——!”一声压抑至极的嘶吼卡在喉间,额间冷汗涔涔,眉头紧锁如川。

 

就在这痛苦挣扎的顶点,一点冰凉的触感,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点在了他紧蹙的眉宇之间。

 

那触感极其细微,却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了梦魇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