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9章 无忧无律(4)(第2页)
阿秀看着那些苗家汉子,又看了看被鳄鱼包围的吴忧,突然擦干眼泪,握紧了手里的闯王令。她知道,自己不能哭,也不能停下,她要完成吴忧的嘱托,要让那些牺牲的人不白死。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对岸走去。沼泽里的水花声和吴忧的呐喊声渐渐远去,只有怀里的闯王令越来越烫,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竹林深处,风吹竹叶的声音像是呜咽,又像是号角。阿秀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浓密的绿意里,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通向未知的远方。
沼泽里的淤泥黏稠得像熬化的沥青,每拔一次腿都像要扯断骨头。吴忧的粗布裤早已被泥浆浸透,沉甸甸地裹在腿上,伤口裂开的地方渗出血珠,在黑泥里晕开淡淡的红。他能听见身后鳄鱼划水的声响,粗重的喘息像破风箱,腥臊的气息顺着风飘过来,呛得他喉咙发紧。
“就是现在!”他突然矮身,抓住旁边一丛半枯的芦苇,借着藤蔓的拉力猛地向左侧扑去。身后的鳄鱼扑了个空,巨大的身躯砸在泥水里,溅起的黑泥糊了他满脸。
这是他刚才在沼泽边缘观察好的地势——左侧三米外有片凸起的硬地,上面长着几棵歪脖子柳树,树根盘虬卧龙般扎在泥里,足够支撑人的重量。他手脚并用地爬上硬地,刚想喘口气,就见那只鳄鱼甩着尾巴追了过来,血盆大嘴里的尖牙闪着寒光。
吴忧抄起身边一块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鳄鱼的眼睛。石头擦着鳄鱼的眼皮飞过,没造成实质伤害,却彻底激怒了它。鳄鱼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猛地扑上岸,前爪在泥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
“来得好!”吴忧反而笑了,他后退两步,后背抵住柳树的树干,握紧了那把陪伴他一路的弯刀。刀刃上的血锈混着泥浆,在阳光下泛出暗沉的光。他知道自己跑不过鳄鱼,更知道身后的夜枭还在盯着,唯有拼死一搏。
鳄鱼的血盆大口咬过来时,他猛地侧身躲开,同时弯刀狠狠劈向鳄鱼的脖颈。刀锋砍在坚硬的鳞甲上,只留下一道白痕,震得他虎口发麻。鳄鱼吃痛,尾巴横扫过来,吴忧躲闪不及,被狠狠抽中腰侧,像片叶子似的飞出去,重重摔在泥地里。
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他挣扎着想爬起来,鳄鱼已经转过身,再次张开了大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进鳄鱼的左眼!
“嗷——!”鳄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地上疯狂翻滚起来。
吴忧愣住了,他抬头望向对岸,只见竹林里站着十几个苗家汉子,个个举着弓箭,弓弦上还搭着箭。为首的中年汉子脸上画着红色图腾,正冷冷地盯着岸边的夜枭,眼神里燃着怒火。
“是苗王的人!”吴忧心里一喜,腰侧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夜枭显然也没料到会突然杀出一队苗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勒住马,对着苗人道:“本千户乃大清湖广巡抚麾下,正在追捕反贼,尔等苗人休要多管闲事!”
为首的苗王冷笑一声,用生硬的汉话说道:“这是湘西的地界,轮不到你们满人撒野。还有,你身后那片林子,埋着我苗家百十条人命,今天正好跟你算算账!”
夜枭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胡说?”苗王举起一支箭,箭杆上刻着个小小的“刘”字,“当年带人屠我苗寨的,不就是你这个断了半截手指的账房先生吗?真以为换身皮,我们就认不出了?”
吴忧这才明白,夜枭不仅出卖了父亲和遗民,还曾经参与过屠杀苗寨的恶行。难怪苗王会突然出手,原来他们之间早就有血海深仇。
夜枭见身份败露,也不再伪装,他抽出腰刀,对着亲兵们喊道:“给我杀!一个不留!”
十几个清兵立刻拔刀冲向苗家汉子,双方瞬间厮杀在一起。苗人身手矫健,箭术更是精准,转眼间就有三个清兵中箭落马。但清兵的铠甲精良,又骑着马,一时间竟也难分胜负。
吴忧趁机拖着伤体往柳树后挪,他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得尽快离开这片沼泽。腰侧的伤口越来越痛,每动一下都像有把刀在里面搅动,眼前阵阵发黑。
“抓住他!”夜枭显然没忘了他,指着他对两个亲兵喊道。
两个清兵立刻调转马头,朝着他冲过来。吴忧咬紧牙关,扶着柳树站起来,刚想拔刀,就见一支羽箭从斜刺里飞来,射穿了左边清兵的咽喉。右边的清兵吓了一跳,勒住马想要后退,却被苗王掷出的长矛刺穿了胸膛。
“跟我走!”一个年轻的苗人跑过来,伸手想拉他。
吴忧刚想伸手,突然看到那苗人腰间挂着个玉佩,玉佩的样式和夜枭刀鞘上的宝石有些相似。他心里一动,猛地缩回手,同时弯刀出鞘,劈向那苗人的手腕!
“啊!”苗人惨叫一声,手腕被砍中,鲜血直流。他捂着伤口后退两步,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你怎么发现的?”
“你的汉话太标准了。”吴忧冷冷地说,“而且苗人的玉佩都是牛角做的,哪有用和田玉的?”他刚才在苗王身上看到过牛角佩,这才起了疑心。
那假苗人显然没料到会被这点细节出卖,他从怀里掏出把匕首,恶狠狠地扑过来:“既然被你发现了,那就一起死吧!”
吴忧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哪里还经得起再打。他被逼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掉进沼泽,突然脚下一绊,竟从柳树根下踢出个铜环!
铜环连着块石板,他下意识地用力一拉,石板“吱呀”一声翻了过来,露出下面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还隐约传来水流声。
“是密道!”吴忧喜出望外,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假苗人扑过来时只抓到他的衣角,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洞口。
石板落下的瞬间,吴忧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厮杀声和夜枭的怒吼。他落在一条狭窄的水道里,冰冷的水瞬间没过膝盖,带着股土腥味。水道两侧的石壁湿漉漉的,长满了青苔,头顶每隔几步就有个通气孔,透进微弱的光。
“这是……苗家的暗河?”吴忧恍然大悟,难怪苗王会知道这里,想必这是他们早就挖好的逃生通道。
他沿着水道往前走,水流越来越深,渐渐没过了腰。伤口泡在冷水里,疼得他直抽冷气,却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他摸了摸怀里,闯王令虽然给了阿秀,传国玉玺却被他在跳崖前塞进了贴身的布袋里,此刻还安安稳稳地贴着胸口。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突然出现光亮,还传来说话声。吴忧心里一紧,悄悄摸过去,躲在一块岩石后往外看。
只见水道尽头是个圆形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个石台,上面摆着个青铜鼎,鼎里插着三支香,烟雾缭绕。阿秀正跪在石台前,对着鼎叩拜,她的胳膊上缠着布条,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着脊背。
“阿秀!”吴忧又惊又喜,从水道里走了出来。
阿秀猛地回头,看到他时,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吴忧!你没死!”她跑过来,一把抱住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是要把这些天的恐惧和担忧都哭出来。
吴忧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我没事,让你担心了。”他注意到石室里还有其他人,王大哥、赵二哥、李郎中……还有几个苗家汉子,显然是来接应的。
“我们以为你……”王大哥眼眶通红,说不下去了。
“别提了,都是侥幸。”吴忧笑了笑,目光落在石台上的青铜鼎上,“这是什么地方?”
“是苗家的‘议事堂’。”一个年长的苗人说道,“只有重要的事情,苗王才会在这里召集族人。刚才苗王派人传来消息,说夜枭已经被打跑了,但他肯定会带更多清兵来报复,让我们先在这里躲着。”
吴忧点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夜枭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湖广巡抚府的兵力远超苗寨,一旦大军压境,别说复明大业,恐怕整个湘西的百姓都要遭殃。
“兵符和玉玺都在吗?”他问道。
王大哥从怀里掏出油布包,递了过来:“都在,一点没损坏。”
吴忧接过油布包,打开一看,传国玉玺在微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兵符上的“大顺”二字依旧清晰。他把兵符和闯王令放在一起,两件器物再次发出红光,这一次的光芒比之前更亮,甚至在石壁上投射出模糊的影子,像是一幅地图。
“这是……”众人都愣住了。
吴忧凑近一看,影子投射的地图上,除了已经去过的藏兵洞、落霞沟、盘王殿,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标记,位于湘西和贵州的交界处,旁边写着三个古字,像是“凌云窟”。
“是凌云窟!”年长的苗人突然惊呼,“我听族里的老人说过,那是当年闯王藏兵器的地方,里面有能炸毁一座城的炸药!”
吴忧心里一动,难怪夜枭一直紧追不舍,原来他要找的不仅是玉玺和兵符,还有这些足以改变战局的炸药。
“我们必须赶在夜枭前面找到凌云窟。”吴忧握紧了油布包,眼神坚定,“有了这些炸药,我们就能炸毁清兵的粮道,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纷纷点头,眼神里又燃起了希望。阿秀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块干粮:“先吃点东西,养好精神才能赶路。”
吴忧接过干粮,突然注意到她胳膊上的伤口又渗出血了,想必是刚才跪拜时不小心扯到的。他皱了皱眉:“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我没事。”阿秀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只要能把鞑子赶出去,这点伤算什么。”
吴忧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第一次在落霞沟见到她时的样子。那时的她还是个躲在父亲身后的小姑娘,而现在,她已经能拿起刀,和他一起面对风雨了。
“等把鞑子赶出去,”他突然说道,“我陪你回落霞村,重建家园。”
阿秀愣了一下,随即脸颊泛起红晕,低下头轻声嗯了一声。石室里的其他人看到这一幕,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连日来的疲惫和紧张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苗家汉子冲了进来,脸色苍白:“不好了!夜枭带了大队清兵包围了苗寨,还说要是不交出吴公子和玉玺,就放火烧寨!”
众人的笑容瞬间凝固,石室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吴忧握紧了手里的弯刀,伤口的疼痛提醒着他这场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他看着身边的众人,看着石台上的玉玺和兵符,突然大声说道:“怕吗?”
“不怕!”王大哥第一个喊道,“跟鞑子拼了!”
“拼了!”赵二哥、李郎中、阿秀……所有人都跟着喊了起来,声音在石室里回荡,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勇气。
吴忧深吸一口气,推开身边的阿秀,第一个朝着石室外走去:“走!让他们看看,汉人和苗人不是好欺负的!”
众人纷纷跟上,脚步声在通道里回响,像是战鼓在擂动。吴忧知道,前面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恶战,甚至可能是死亡。但他不怕,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身后的石室里,青铜鼎里的香烟依旧缭绕,映着石壁上凌云窟的影子,像是在预示着下一段征程。而通道尽头的光亮处,厮杀声已经隐隐传来,带着血与火的气息,在湘西的群山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