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张伟离开(第2页)
车子重新汇入车流,张伟又开始了他关于年糕品种的“严肃”探讨,只是声音放低了些,语速也慢了些。
孟屿专注地开着车,偶尔应和一声,眼神里的阴霾并未完全散去,但车内的空气,似乎随着那支被掐灭的香烟和重新响起的、带着温度的絮叨,悄然回暖了一些。
直到福利院那熟悉的、爬满枯藤的院墙出现在视野尽头,门口那棵高大的老梧桐树在冬日的寒风中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
张伟的兴奋重新被点燃,指着前方:“到了到了!”
而孟屿,则在停稳车、熄火的瞬间,下意识地又摸了摸那个储物格的位置,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车门。
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福利院里隐约传来的孩子们的喧闹声。
车子刚在福利院门口那棵光秃秃的老梧桐树下停稳,张伟就像颗出膛的炮弹,“砰”地一声推开车门窜了出去,崭新的西装差点被门框刮出一道口子。
“院长!院长!我们回来了!”他扯着嗓子喊,声音里那股兴奋劲儿,隔老远就能震落树梢的枯枝。
孟屿关车门的动作就沉稳多了,甚至还顺手把张伟那扇因为用力过猛而没关严实的车门重新推上、锁好。
他抬头,看向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了大半的铁艺大门,冬日凛冽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福利院特有的、混合着饭菜香和淡淡消毒水味的气息。
门吱呀一声开了,院长裹着件半旧不新的军绿色棉大衣,顶着花白的头发探出身来。
看到张伟那身亮闪闪的西装和打了发蜡的头发,老人家先是一愣,随即咧开嘴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盛开的菊花:“哟!小伟!这是要去人民大会堂开会啊?整这么精神!”
“院长!”张伟一个箭步冲上去,给了老院长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差点把老人家的老腰给闪了,“有消息了!真有消息了!苏州!亲戚!”他语无伦次,脸上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了。
“知道知道,电话里不是说了嘛!稳重,稳重!”院长拍着他的背,笑呵呵地,目光却越过张伟兴奋的肩头,落在了后面缓步走来的孟屿身上。
孟屿手里提着从超市买的水果和一大盒包装精致的苏州年糕,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的笑意:“院长,给您带了点水果,还有张伟念叨一路的苏州年糕。”
“好好好,人来就行,带什么东西!”
院长嘴上嗔怪着,手却接过了袋子,目光在孟屿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的关切和了然,只有一起经历过漫长岁月的人才能读懂。“快进来,外面冷。”
三人刚踏进院子,一群在寒风中追逐打闹、脸蛋冻得通红的小萝卜头就像发现了新大陆,呼啦啦围了上来。
“孟屿哥哥!” “阿伟哥哥!” “院长爷爷!” 七嘴八舌的童音像一群欢快的小麻雀。
张伟立刻被几个稍大的孩子缠住了,叽叽喳喳问他新衣服是不是很贵,是不是要去当大官了。
他得意地整理着西装领子,眉飞色舞地开始吹嘘(虽然内容百分之八十是瞎编)自己即将“认祖归宗”的“豪门秘辛”。
孟屿则被几个更小的孩子包围了,小手拽着他的衣角、裤腿,仰着小脸叽叽喳喳。
其中一个刚被鼻涕糊了半张脸的小男孩,踮着脚尖,好奇地伸出沾着泥巴和不明粘液的手指。
毫无预兆地戳向孟屿露在围巾外一小截的脖颈——那里,靠近下颌线的地方,一道浅白色的旧伤疤若隐若现。
冰凉的、带着点湿漉漉的触感,猝不及防地贴上那片皮肤。
孟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那个触感,像一道冰锥,瞬间刺穿了时间。
画面猛地切回那个弥漫着劣质烟草和酒精气味的逼仄空间。
一只带着粗茧、指甲缝里满是黑垢的大手,同样冰冷,却带着暴戾的力道,狠狠掐在他幼小的脖颈上,窒息感混合着绝望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另一只温暖柔软的手,轻轻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是诸葛大力。
那是在他们确定关系后不久的一个周末午后。阳光很好,两人窝在公寓的沙发里看一部老电影。
电影里有个一闪而过的家暴镜头。孟屿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只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但诸葛大力注意到了他握着杯子的指关节微微泛白,以及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凝滞。
她没有问“你还好吗”或者试图安慰,而是很自然地将自己的手,掌心向下,轻轻覆盖在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的手背上。
她的手不大,但很暖,带着一种沉静的、稳定的力量。
她甚至没有转头看他,目光依然停留在屏幕上,只是用拇指指腹,在他手背上,极其缓慢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摩挲了两下,像是在描摹某种复杂的公式符号。
“这个反派角色的行为逻辑,是基于原生家庭创伤的过度防御机制,”
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分析一道物理题,“暴力是他唯一习得的表达失控感的方式,效率低下且副作用显着。”
她冷静到近乎“学术”的分析,像一阵清风吹散了那片骤然笼罩的阴霾。
孟屿紧绷的指关节在她的覆盖和那奇特的“暴力效率论”下,一点点放松下来。他反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那一刻,掌心的温度驱散了记忆里那只冰冷大手的触感。
“小虎,手脏!”
院长眼疾手快,一把将那鼻涕娃的小爪子捞了回来,用袖子胡乱给他擦了擦脸和手,笑着打岔,“去去去,都别缠着小屿哥哥了,他给你们带了甜甜的橘子!阿伟哥哥兜里说不定还有糖呢!”
孩子们欢呼一声,注意力瞬间被水果和糖果的诱惑转移,又呼啦啦涌向正从口袋里摸索(并且心疼地计算着糖的数量)的张伟。
脖颈上那点冰凉黏腻的触感消失了。
孟屿轻轻呼出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身体里绷紧的弦,在院长解围的呵斥和孩子们转移目标的喧闹中,在脑海中残留的、被温暖掌心覆盖的安定感里,慢慢松弛下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隔着围巾,轻轻拂过刚才被触碰的地方,那点残留的不适感,也仿佛被回忆里的温度熨帖了。
他看向院长,递过去一个“我没事”的、带着点感激的眼神。
院长拍了拍他的胳膊,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慈和,低声说:“走,先进屋,喝口热的。阿伟那小子,让他先疯一会儿。”
孟屿点点头,跟着院长走向温暖的办公室。
午饭是在福利院食堂吃的,大锅菜,热腾腾的。
张伟那身崭新的西装和打了发蜡的头发,在孩子们油乎乎的小手和院长端着的汤盆之间,显得格外“隆重”又有点格格不入。
他整个人像通了电,从头到脚都透着股压不住的劲儿。
眉飞色舞地给院长描绘着电话里听到的苏州亲戚的情况,语气里全是憧憬:“院长您说,他们会不会开着小轿车来接我?苏州那地方,小桥流水,生意人讲究这个排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