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生气的大力(下)(第2页)

 

“……孟老板把酒吧交给我,我……我真是没脸见他了!那俩混蛋!电话不接,人没影!要不是老板娘……大力在,我……”

 

“砰!”

 

一声闷响打断了他。

 

胡一菲手里的柠檬水杯,被她硬生生按在了厚实的木桌上!

 

杯子没碎,但杯底下的水渍瞬间炸开一大片。杯子里可怜的柠檬片和冰块吓得跳了起来。

 

胡一菲没看乔伊,也没看大力。

 

她盯着桌上那片迅速扩大的水渍,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里面关着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酒吧里暖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那表情……怎么说呢,大力飞快地在心里建模分析:愤怒峰值已达临界点(98.7%),但被一种更可怕的、冰冷的理性(1.3%)强行压制,像用超低温液氮封存了一颗即将爆炸的核弹。

 

空气凝固了。爵士乐还在不识趣地流淌,此刻却显得格外讽刺。

 

几秒钟死寂。

 

胡一菲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她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刮骨刀,先是在乔伊脸上扫过,那眼神让乔伊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然后,刀锋转向了旁边安静如画的大力。

 

大力坦然迎上她的目光,眼神清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研究兴趣。她在观察,像一个严谨的科学家,观察着“亲密关系中重大过失应激反应”的典型案例。

 

“曾、小、贤。”

 

胡一菲的嘴唇动了,声音不大,却像砂纸在磨铁锈,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钧重量,砸在木桌上仿佛能砸出坑来。

 

“吕、子、乔。”

 

她念出第二个名字时,牙关似乎咬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咯”声。

 

然后,她猛地站起身!

 

动作快得像一道残影!带起的风把桌上摊开的《国际贸易争端案例分析》都掀翻了一页。

 

乔伊吓得又退了一步,差点撞到后面的高脚凳。

 

胡一菲没看他们,她像一尊移动的怒目金刚,径直走到吧台前。

 

目光如雷达般扫过吧台后那片狼藉——敞开的柜门、歪倒的调酒器、角落里可疑的亮片。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吧台显眼位置、被镇纸压着的那份损失清单上。

 

她一把抓了起来。

 

纸张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哗啦”声。

 

胡一菲的目光,如同最高精度的扫描仪,一行行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86瓶百加得、72瓶马天尼、32箱冰锐、不计其数的啤酒……最后定格在合计金额那个天文数字上。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大力清晰地看到,胡一菲捏着清单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指关节呈现出一种惨白色。

 

她的手臂,甚至肩膀,都在极其细微地颤抖。那是愤怒在物理层面上的具象化。

 

酒吧里只剩下空调的低鸣,以及……胡一菲越来越粗重、如同拉风箱般的呼吸声。

 

大力甚至能感觉到吧台后乔伊那几乎要凝滞的心跳。

 

突然!

 

胡一菲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动静大得吓人,仿佛要把整个酒吧的空气都吸进肺里!

 

就在大力以为那火山要彻底喷发、酒吧即将上演“弹一闪之清理门户”的血腥场面时——

 

胡一菲却只是狠狠地把那份清单拍回了吧台上!

 

“啪!” 声音清脆响亮。

 

她没吼,没叫,反而用一种极度压抑、极度冷静、甚至带着点诡异的、咬牙切齿的温柔语调,对着那份清单,一字一顿地说道:

 

“好。很、好。非常好。”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吧台,仿佛穿透了墙壁,直接锁定了不知道在哪个泳池边逍遥的曾小贤和吕子乔。

 

“曾小贤,吕子乔……”

 

胡一菲的声音恢复了正常音量,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笑意,“你们俩,真行。合伙给我唱了出大戏。”

 

她抬手,用食指的指关节,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敲了敲吧台光滑的木质台面。

 

咚。

 

咚。

 

咚。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的心尖上。

 

“拿孟屿的地方,孟屿的酒,做你们自己的人情?玩零元购?还‘记孟老板账上’?”

 

她轻笑一声,那笑声比冰还冷。

 

“行。这账,我胡一菲,认了!”

 

乔伊和大力都愣住了。认了?

 

胡一菲的目光转向乔伊,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乔伊,损失多少,白纸黑字,一笔一笔,给我列清楚!精确到分!少一分,我唯你是问!”

 

“是!胡老师!”乔伊一个激灵,立刻应声,腰杆挺得笔直。

 

胡一菲又转向大力,眼神里的冰冷稍稍褪去一点,但依旧带着沉重的歉意和一种“家长必须负责”的决绝:“大力,这事儿,是我没管好自己人。让孟屿的心血被糟蹋,让你也跟着闹心。”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做最后的宣判:“这窟窿,我胡一菲,负责填上!”

 

大力看着她,眼神微动。胡一菲的“负责”,不仅仅是赔偿,更是一种对“自己人”界限的强硬维护和责任的主动承担。

 

她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力:我的人闯了祸,我来收拾,绝不会让你和孟屿吃亏。

 

“胡老师,其实……”

 

大力刚想开口,表示损失可以等孟屿回来再议。

 

胡一菲一摆手,打断了她。她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嘴角勾起一抹让乔伊都打了个寒颤的冷笑:

 

“至于那两个混蛋……”

 

她捏起吧台上乔伊刚切好、准备调酒用的半片柠檬,放在拇指和食指之间。

 

然后,在乔伊和大力(主要是乔伊)惊恐的注视下,胡一菲的手指微微发力。

 

噗嗤!

 

那可怜的柠檬片,瞬间在她指间被捏得稀烂!汁水四溅!连带着里面的籽都被挤爆了!

 

“欠我的,欠孟屿的,欠酒吧的……”

 

胡一菲甩掉手上黏糊糊的柠檬残渣,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猛虎,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血腥的、不容置疑的宣告:

 

“我会让他们……”

 

 

她顿了顿,仿佛在品味着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连、本、带、利!扒、皮、抽、筋!给我还回来!”

 

最后几个字落下,吧台后面那瓶苦艾酒,瓶身上的水珠,似乎都吓得凝结了一瞬。

 

胡一菲说完,没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酒吧门口走去。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每一步都带着雷霆万钧的杀气,目标明确——掘地三尺,也要把曾小贤和吕子乔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挖出来!

 

酒吧门“哐当”一声关上,震得门框上的风铃一阵乱响。

 

暖黄的灯光下,只留下吧台上那滩被捏爆的柠檬汁,一份被拍得服服帖帖的损失清单,以及……目瞪口呆的乔伊。

 

还有角落卡座里,一直安静观察的诸葛大力。

 

大力端起自己那杯冰水,慢慢地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原来如此”的了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

 

她看着胡一菲消失的门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放在桌角的手机。

 

屏幕上还停留着和“我的超忆症先生”的对话界面。

 

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没有输入任何文字,只是轻轻点开那张他发来的、舷窗外熔金般的云海照片。

 

原来,“自己人”的界限,是这样清晰而强硬地被划定的。

 

原来,雷霆手段与主动担责,可以如此共存。

 

原来,处理这种“内部祸害”,胡一菲的方式,是如此的……高效且具有示范意义。

 

她将手机放回桌角,重新翻开那本厚重的《国际贸易争端案例分析》。

 

只是这一次,她的嘴角,在暖黄灯光的阴影里,无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心领神会的弧度。

 

嗯,很宝贵的观察样本。孟屿回来前,看来公寓里还有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可看。

 

…………

 

机场到达大厅像一个巨大的、嗡嗡作响的蜂巢。

 

夏日的热浪被强力空调压下去,但空气里依然浮动着无数种气味:匆忙旅人的汗味、廉价香水味、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橡胶味、还有远处快餐店飘来的油炸食品的油腻香气。

 

广播里字正腔圆的女声不断播报着航班信息,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

 

诸葛大力站在接机口警戒线外,像湍急河流里一块沉静的石头。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和浅蓝色牛仔短裤,帆布鞋,马尾辫利落地束在脑后,肩上挎着那个容量惊人的帆布包,里面沉甸甸地装着《国际贸易争端案例分析》和她为孟屿准备的“城西甜品店测评报告”。

 

她目光专注地越过涌动的人头,锁定在旅客出口的闸机。电子屏上滚动着孟屿的航班号,后面跟着鲜红的“到达”。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她下意识地捏了捏帆布包的带子,指尖触到包里硬壳书的棱角。酒吧的烂摊子、陈美嘉的墨水、胡一菲捏爆柠檬时那股冲天的杀气……这些画面在她高效运转的大脑后台像弹窗一样闪过,又被她强行关闭。

 

此刻,她的Cpu只有一个核心任务:接收信号源“我的超忆症先生”。

 

广播再次响起:“由北京飞抵本站的CAxxxx次航班已经到达……”

 

闸机口瞬间涌出人流。大力微微踮起脚尖,眼神像精确的雷达,在攒动的人头中快速扫描。

 

然后,她看到了。

 

他推着一个不大的深灰色行李箱,走在人群中间。

 

浅蓝色的棉质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的手腕。

 

脸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的淡淡倦色,但那双眼睛,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晃动的人影,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瞬间亮了起来,像拨开云雾的星辰。

 

孟屿的脚步明显加快了,几乎是拨开人群朝她走来。行李箱的轮子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咕噜声。

 

大力看着他穿过最后几道人墙,清晰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身上还带着机舱里特有的、混合着循环空气和淡淡消毒水的味道,以及一丝……属于北京干燥夏日的微尘气息。

 

“大力。”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点刚下飞机的微哑,却清晰地落在她耳中,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许久的深潭。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

 

他站在她面前,微微低头看着她,眼神专注得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样子刻进脑海。

 

那眼神里,除了长途跋涉的疲惫,还有一种更深的、沉甸甸的东西,像是积攒了一整个航程的思念,终于找到了着陆点。

 

就是这一眼。

 

大力感觉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性”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什么贸易争端,什么库存损失,什么墨水污染,什么优先级序列……所有逻辑严谨的分析、所有冷静自持的模型,在这一瞬间,被一种汹涌的、不讲道理的、名为“思念”的洪流彻底冲垮。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动了。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她几乎是撞进了他怀里。

 

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小小的风,帆布包重重地磕在了他的行李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孟屿被她撞得微微向后踉跄了半步,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腰,才稳住两人。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腰被一双手臂紧紧地、用力地箍住。

 

那力道大得惊人,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恐慌的确认。

 

她的脸埋在他的颈窝,呼吸灼热地喷洒在他敏感的皮肤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还有……那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孟屿……”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颈窝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完全失去了平时的清冷平稳,“你回来了……”

 

没有“路上顺利吗”,没有“会议怎么样”。只有这最原始、最直白的确认。

 

孟屿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立刻收拢手臂,更紧地回抱住她,下巴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