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生气的大力(下)(第3页)
“嗯,回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安抚的力道,手掌在她单薄的后背上轻轻拍抚,“就在这儿。”
他能感觉到怀里身体的颤抖在慢慢平复,但环在他腰上的手臂依旧箍得死紧,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行李箱的滚动声、广播的催促声。
但这一刻,他们像在喧嚣中隔出了一个只属于彼此的小小宇宙。
孟屿微微侧过头,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低低地问:“怎么了?我的研究员?‘环境干扰系数’超标了?”
他试图用她熟悉的术语,带着点温柔的调侃,驱散那份异常的脆弱。
埋在他颈窝里的脑袋轻轻摇了摇,发丝蹭着他的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
然后,他听到她闷闷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直白和委屈,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想你……特别想。”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
“卷子……胡老师给我看备份了。你写的那些……我都看到了。”
她微微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像只委屈的兔子,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直直地望进他眼底,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求证:“孟屿,你……”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在以往任何一次独处或温存时,她从未如此直白地问过。
他们的感情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沉默而坚定,无需过多言语。
但此刻,在经历了那个充满卑微与自我厌弃的争吵夜晚,在看到了考卷上他用学术外壳包裹的血泪剖白后,她需要一个清晰的、掷地有声的回答。
不是默认,不是行动,而是语言本身的力量。
孟屿的心像是被投入滚烫的熔岩,瞬间被巨大的酸楚和爱意填满。
他看着怀里女孩微红的眼眶和执拗的眼神,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夜晚3603灯光下,那个说着“只要7%”的、卑微又勇敢的身影。
他没有丝毫犹豫。
他松开一只手,捧起她的脸。指尖带着微凉,拂过她微烫的眼角,拭去那一点未干的湿意。
他的目光沉静而深邃,像蕴藏着整个星河的夜空,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爱。”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如同金石坠地,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诸葛大力,我爱你。”
他微微低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温热的呼吸交融。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一字一句,缓慢而郑重地补充,像是在许下一个永恒的承诺:
“你可以一直问我。问一千遍,一万遍。”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敞开与炽热:
“我的回答,永远都是——我爱你。”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繁复的比喻。
只有最朴素、最直白、也最有力的三个字,被他用尽所有的真诚,烙印在这个喧嚣的机场角落。
大力的身体在他怀里轻轻一颤,像是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的、毫无保留的爱意,像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再次把脸埋进他的颈窝,这一次,手臂环得更紧,仿佛要把自己嵌进他的骨血里。
“嗯……”
她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带着浓浓的满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像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小兽,“……知道了。”
孟屿无声地收紧了怀抱,感受着她身体的重量和温度,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轻蹭了蹭。
机场的喧嚣仿佛彻底远去,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大力才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眶依旧有点红,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亮,只是还带着点水汽。
她看着他,嘴角慢慢向上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带着点不好意思,又带着全然的安心。
“城西那家提拉米苏,”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稳,但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快,“今天新出了草莓味的。”
孟屿看着她微红的鼻尖和亮晶晶的眼睛,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
他伸手,极其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手指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紧扣。
“嗯,尝尝。”
他应道,拉着她,另一只手推起行李箱,“回家。‘充电’项目正式启动。”
他顿了顿,侧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淡却温柔的笑意:“研究员,准备好进行高强度‘环境干扰’测试了吗?”
大力被他牵着往前走,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刚才那点失控的脆弱彻底消散,只剩下满心的踏实和暖意。
她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抬眼看他,眼神狡黠而明亮,带着一丝属于诸葛大力的、重新掌控局面的小得意:“随时待命,孟老师。数据记录仪已就绪,干扰系数……预计会创历史新高。”
两人相视一笑,牵着的手紧了紧,汇入机场涌动的人流。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跳动到“36”。金属门滑开,3603特有的、混合着干燥木头、旧书页和一丝若有若无柠檬清洁剂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住两人。
“呼……还是家里好。”
孟屿把行李箱靠在玄关墙边,松开领口第一颗纽扣,长长舒了口气。长途飞行和机场的喧嚣带来的疲惫感,在踏入这个熟悉空间时,终于找到了卸下的地方。
大力弯腰换鞋,动作利落。“嗯。”她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归家的松弛。
她顺手把肩上沉重的帆布包卸下来,放在玄关柜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里面那本《国际贸易争端案例分析》和那份城西甜品店的测评报告,暂时被遗忘在角落。
孟屿自然地接过她换下的帆布鞋,整齐地放进鞋柜,然后走进客厅,习惯性地先走向厨房岛台,拿起水壶接水。
“饿了吧?晚上想吃什么?冰箱里……”他一边拧开水龙头,一边回头问。
话没说完。
大力站在客厅中央,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去厨房,也没有去开冰箱检查食材。
她只是站在那里,背对着他,面朝着客厅那面挂着一幅抽象线条画的白墙。她的肩膀线条显得有些紧绷。
孟屿关掉水龙头,水流声戛然而止。客厅里瞬间安静得能听到冰箱压缩机启动的低鸣。
“大力?”孟屿放下水壶,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
大力慢慢转过身。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金边,却照不进她此刻眼底的沉郁。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那是一种孟屿熟悉的、当她面对棘手问题或极度不悦时的表情。
“孟屿,”她开口,声音很平,像在陈述一个经过精密验证的实验结果,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酒吧出事了。”
孟屿拿着水壶的手顿在半空。
“什么事?”他的声音也沉了下去,预感到不妙。
“吕子乔和曾小贤,”
大力的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像冰珠子砸在玻璃上,“趁乔伊老婆生孩子去医院,撬开了酒吧。轰走正常客人,自己搞了个‘零元购’狂欢派对。”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刺向孟屿,仿佛要将这份愤怒也传递给他:“搬空了最贵的酒。百加得限量款,86瓶。马天尼72瓶。冰锐32箱。啤酒不计其数。流水基本为零。吕子乔的原话是——‘记孟老板账上’。”
“哗啦——”
孟屿手里的水壶没拿稳,重重磕在石英石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壶里的水晃荡着泼洒出来,溅湿了台面和他的衬衫下摆。但他浑然不觉。
他站在那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脸上的表情从归家的温和,瞬间凝固成一片空白。
那双总是冷静自持、蕴藏着浩瀚书海的眼睛,此刻是纯粹的茫然和难以置信。仿佛大力说的不是中文,而是某种无法理解的外星语言。
时间在寂静中粘稠地流淌了几秒。
然后,那片空白被汹涌的黑色情绪迅速覆盖。
孟屿的眉头一点点蹙紧,眉间刻下深深的纹路。
下颌线绷得像拉紧的弓弦。握着水壶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青筋在手背上微微凸起。
一股冰冷的、带着实质压迫感的怒火,无声无息地在他周身弥漫开来。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连窗外的夕阳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他沉默着。
没有咆哮,没有质问。只是沉默。
但这沉默比任何怒吼都更沉重,像一块巨石压在人心上。
大力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怒意——那是对自己心血被肆意践踏的痛惜,更是对“自己人”如此行径的、深切的失望和……被背叛的冰冷寒意。
“乔伊……”
孟屿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砂砾般的粗粝感,“他怎么说?”
“他自责,想承担部分赔偿,被我拦下了。”
大力走到他身边,抽了两张纸巾,默默擦拭着台面上的水渍,动作利落,“责任不在他。他老婆刚生完孩子,焦头烂额。损失清单在我包里。”
孟屿没看台面,也没看清单。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虚空某一点,焦点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楼下那个他曾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此刻却被糟蹋得一塌糊涂的地方。
“吕子乔……”孟屿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喃喃自语,却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永远长不大。永远只想着自己痛快,永远……不负责任。”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再睁开时,眼底的怒火被一种更深的、沉重的失望所取代。
“曾小贤……”他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复杂得多,失望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他是股东。他明明知道规矩。他明明可以阻止……至少,可以告诉我。”
孟屿的声音里没有愤怒的嘶吼,只有一种被信任之人辜负后、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他缓缓松开紧握水壶的手,那骨节泛白的痕迹清晰可见。
“那是……我们的地方。”
他低声说,目光终于转向大力,眼神里带着痛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从设计、装修、选酒……每一块木头,每一瓶酒,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不是流水线上的产品,那是……”
他哽住了,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倾注的心血,最终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抬手捏了捏眉心。
厨房里只剩下水龙头没关紧的、细微的“滴答”声。
夕阳的光线又偏移了一些,在孟屿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显得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沉郁的疲惫和怒意里。
大力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紧绷的嘴角,看着他衬衫下摆那一片被水浸湿的深色痕迹。
她放下纸巾,没有再去擦台面,而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依旧紧握成拳的那只手。
指尖触到他冰凉紧绷的指节,带着安抚的温度。
“我知道。”她轻声说,声音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所以,这笔账,只能算在他们头上。”
她的目光同样沉静,但里面燃烧着护短的火焰,清晰而坚定:“胡老师也知道了。她的原话是——‘连本带利,扒皮抽筋’。”
听到胡一菲的名字和那杀气腾腾的宣言,孟屿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他反手握住了大力的手,力道很大,仿佛在汲取某种支撑。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也似乎在平复胸腔里翻腾的情绪。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大力,眼神里的怒意和失望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深沉的决心。他拉着她的手,转身走向客厅沙发。
“把清单给我看看。”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沉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