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室寒寺敲钟人

从未被改变(第2页)

 我称病拒见来客,可每日如雪片般飞来的密信却避无可避。展开张辅的信,字迹越来越潦草,力透纸背:“安如,你小子现在倒清闲,他们要拿我孙子开刀!”。

 字里行间满是焦灼;杨士奇的信里夹着半截断齿,简短写着 “都察院的人,连几十岁的老臣也用刑”,让我胸口发闷。最厚的那封来自王瑾,密密麻麻写满王振结党营私的罪证,末尾却画着个歪歪扭扭的 “死” 字,看得我后背发凉,仿佛已经预见了老太监的结局。

 七月十五盂兰盆节,我鬼使神差地偷偷去了趟诏狱。铁锁打开的瞬间,腐臭混着血腥扑面而来,呛得我几乎作呕。*x/s~h·b-o?o!k/.\c?o-m′张輗被铁链吊在刑架上,左眼已经瞎了,空洞的眼窝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说我私通瓦剌,可我儿子正在宣府城头抗敌!” 他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里混着半颗牙齿,声音里满是绝望,“李大人,你说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满心的悲愤堵在胸口,像吞了一团烧红的铁。

 回程路过午门,正撞见东厂押送犯人。人群中闪过个熟悉的身影 —— 是当年我资助过的寒门学子,此刻戴着镣铐,胸口挂着 “妖言惑众” 的木牌。

 他望向我的眼神里,没有求救,只有彻骨的失望,那眼神像一把利刃,直直刺进我的心脏。我拉紧斗篷加快脚步,靴底踩过的积雪发出咯吱声响,像极了诏狱里刑具的摩擦声,也像是我破碎的良心在呜咽。

 正统八年冬,王瑾的死讯传来时,我正在擦拭摆在家里的汉赵二王以及这些年来枉死之人的牌位。老太监是吞金自尽的,怀里还揣着半张王振的画像。

 锦衣卫抄家时,在他房里搜出本账簿,详细记录着这些年朝堂上下的银钱往来,每一页都沾着暗红指印。我站在书房窗前,看着宫墙方向腾起的黑烟。据说司礼监在烧王瑾的遗物,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恍惚间又听见朱瞻基的笑声:“史书由胜利者书写”。

 我摸了摸自己锁骨处的旧伤,那是饮马坡留下的印记,曾经的热血与忠诚,在如今的乱局中早已变得可笑又可悲。可如今这朝堂,哪里还有什么胜利者?不过是一群在权力漩涡里互相撕咬的困兽罢了,而我,怕是完不成朱棣的任务,也回不到现实中了。

 正统十年霜降,张辅的信笺在烛火下泛着血渍:“王振将京营精锐调去修他的宅邸,剩下的老弱连弓弦都拉不开。” 我摸着信末模糊的虎头印,想起宣德年间他在教场挥枪的模样,铁甲映着朝阳,如今却只能在奏疏里苦谏 “兵器库七成刀枪锈蚀”。

 次年春,王振的党羽开始清查武勋田庄。我在值房撞见户部侍郎焚烧账册,火苗里窜出的纸片上,“张辅通州良田” 的字样被火舌吞噬。同日,锦衣卫抄了英国公府,抬出的箱笼里只有半套旧甲和汉王的残碑 —— 那是张辅偷偷供奉的。

 朝堂上老臣变得越来越少,我实在忍不住,在朱祁镇亲政之后第一次进宫私谏,好说歹说,终于还是把张辅以及英国公府保了下来。

 “先生,朕曾听说您初入朝堂之时,被先帝以及群臣用个玩笑似的开平伯唬的团团转?”

 “臣当时年少,又似蛮人,不识书字,不闻官贵,实不知开平二字乃属常大将军,闹个笑话,陛下勿怪。”

 我知道我这一次保张辅之后,我与朱祁镇之间,再无师生之情了。

 我说完之后行礼准备退下,朱祁镇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先生,您说您当时年少,可现在,朕看您似乎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除了有时憔悴之外,一点老气都没有......”

 “陛下,臣初入朝堂时也不过才二十余岁,这么多年修养身体,稍除老气也是正常,陛下可要记得先帝是如何被丹药给害的。”

 朱祁镇沉思片刻,起身隐入黑暗中。

 正统十四年夏,瓦剌三路南侵的军报堆爆通政司。王振为立威,撺掇朱祁镇亲征,二十万大军的调令下来时,我正在检视京营粮草:发霉的粟米混着沙砾,军帐用的是十年前的旧布,连战马都瘦得能看见脊梁骨。

 早已卧病的张辅被强征,那日,在我府门前勒住缰绳。老将的鬓角全白了,铠甲下露出半截丧服 —— 他的孙子上月刚死于锦衣卫诏狱:“安如,老夫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 他扔给我个锦囊,里面是汉王旧部的密令牌,“若瓦剌人破了居庸关,替我把这令牌埋在饮马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