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室寒寺敲钟人

第212章 过往

滚烫的红油在九宫格里咕嘟冒泡,辛辣的香气混着牛油的厚重,蒸腾而起的热气模糊了包厢的玻璃窗。苏雅点的“重麻重辣”锅底名不虚传,空气里都飘着一股让人头皮发紧又跃跃欲试的痛快劲儿。

 “猴哥!快尝尝这个!毛肚,七上八下,脆得很!”苏雅眼睛亮得惊人,用公筷夹起一片厚实的黑毛肚,精准地投入翻滚得最厉害的红汤格子里,嘴里还认真数着:“一、二、三……七!起!”烫得恰到好处的毛肚稳稳落在齐天面前的香油蒜泥碟里。

 齐天穿着那身幻化的暗金色劲装,坐在我对面,背脊挺得笔直,姿势带着一种与这市井烟火气格格不入的板正。他微微蹙眉,暗金色的眼眸审视着油碟里那片沾满了红油、香油和蒜末的毛肚,仿佛在研究一件出土的、用途不明的上古法器,眼神里透着十足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此……物……”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探究,“如何食之?”

 “哎呀,猴哥,用筷子夹起来吃就行!”苏雅立刻示范,夹起自己碗里的一块鸭肠,熟练地蘸了下油碟,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含糊不清地说,“唔!又脆又辣!过瘾!你快试试!”

 我也笑着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鲜嫩的牛肉在清汤锅里涮了涮,蘸料,入口:“猴哥,放心,就是普通的食物,没毒没咒。苏雅说得对,就这么吃。” 我得用实际行动给这位刚从石头山里出来的大圣爷打打样。

 齐天看看苏雅,又看看我,目光最终落回那片“可疑”的毛肚上。他伸出两根手指,略显生涩地捻起筷子——这动作显然比挥舞金箍棒生疏多了——夹起那片毛肚,犹豫了一瞬,还是送进了嘴里。

 下一刻,我清晰地看到齐天那双暗金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唔!”一声短促的闷哼被他硬生生压在喉咙里。他整个身体似乎都僵住了半秒,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如同火山熔岩般霸道滚烫的辛辣混合着浓烈的油脂香气,瞬间在他口腔里炸开!那感觉,比蟠桃的寡淡、御酒的绵柔、甚至八卦炉里淬炼元神的罡风都要……生猛直接百倍!

 我甚至看到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额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下意识地想调动力量去“化解”这凡间的“攻击”,但随即意识到这只是……食物?齐天的表情变得极其精彩,错愕、震惊、还有一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狼狈,最终都化作了眼底深处一抹奇异的光。

 “怎么样猴哥?够劲吧?”苏雅凑近了点,满脸期待地盯着他,像等待老师点评作业的学生。

 齐天艰难地咽下那片毛肚,我能感觉到一股热浪似乎从他胸腔里喷薄而出。他咂了咂嘴,回味着那复杂而强烈的滋味,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古怪的腔调,却比刚才放松了不少:“…霸道!比那老倌儿的炉火…更添一味凡尘的泼辣!够劲!” 他盯着那翻滚不息、如同岩浆池般的红汤,眼中竟燃起一丝跃跃欲试的挑战光芒,“再来!”

 “哈哈!猴哥爽快!”我笑着给他手边的冰镇酸梅汤杯子续满,“喝点这个,压压火。”

 这第一口毛肚下肚,像是打开了某个无形的开关,包厢里紧绷的空气瞬间活络起来。

 苏雅彻底化身成了好奇宝宝和狂热粉丝的混合体,问题如同连珠炮,根本停不下来:

 “猴哥猴哥!《西游记》里写您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现在我们的飞机一天也能飞小两万里,您觉着哪个更快更稳当?”

 “猴哥!当年您偷吃蟠桃的时候,那桃子真有书上画的那么大那么香吗?跟现在超市里卖的水蜜桃比,哪个更好吃?”

 “猴哥您看这手机,”苏雅献宝似的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屏幕亮着,“不仅能千里传音,还能把人的影像存进去(她点开一张自拍),是不是比您当年用的那些传讯法术还方便?”

 “猴哥猴哥!您大闹天宫的时候,那些天兵天将穿的盔甲是不是特沉特亮?有咱们现在防弹衣的防护力吗?”

 齐天起初还有些生硬拘谨,回答得像是给玉帝写奏报,言简意赅带着古韵:

 “筋斗云…随心所至,岂是铁鸟(他指了指窗外隐约的飞机声)可比?”

 “蟠桃…乃先天灵根所结,凡桃…滋味灵气,差之远矣。”

 “此物(他点了点手机)…取巧之道,胜在人人可用,倒也…新奇。”

 “天兵甲胄…华而不实,不抵俺老孙一棒!”

 但随着几片滚烫的鸭血、爽脆的黄喉被消灭,几杯冰凉爽口的酸梅汤下肚,尤其是苏雅那毫不作伪的热情和我在旁边时不时的插科打诨(“苏雅,你消停点,猴哥吃个饭还得给你当百科问答机?”),齐天身上那种沉甸甸的、如同山岳压顶般的疏离感和阴郁气,真像是被这火锅的热气一点点蒸腾消散了。

 他开始更自然地用“俺老孙”自称,语气也随意了许多,甚至带上点市井的鲜活气:

 “苏雅,你这问题问得…俺老孙当年只顾着吃桃填肚子、涨修为,谁管它个儿大个小?拳头大小,汁水足,灵气够,便是好桃!”

 “飞机?铁疙瘩!嗡嗡吵得俺老孙脑仁疼!哪有腾云自在逍遥!不过…”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认可,“能载凡人飞天,倒也是凡人的造化!”

 “扫码付钱?”他看着我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支付码,咧嘴露出一丝促狭的笑,“嘿!这倒比俺老孙当年偷桃省事!不用掐诀念咒躲守卫了!”

 “防弹衣?没见识过。不过俺老孙的金刚不坏之身,岂是凡铁俗器能破?” 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

 他甚至开始主动发问,暗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纯粹的好奇:

 “安如,这…啤酒(他晃了晃杯子),寡淡如水,不及御酒万一,为何凡人都爱喝它?”

 “苏雅,你说那…电视里,”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液晶电视,里面正无声播放着广告,“能把俺老孙的故事演出来给人看?演的像不像俺老孙当年?”

 “这城里…没有宵禁?”他侧耳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人声,“凡人夜里也能如此喧闹?”

 我耐心地给他解释着现代社会的种种,从科技发展讲到生活习惯,从历史变迁讲到人情世故。苏雅则在一旁见缝插针地补充各种细节,还时不时掏出手机搜图片视频给他看。齐天看得啧啧称奇,像个刚进城的山野少年,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嘿!有意思!这人间…变得俺老孙都快不认识了!”齐天灌了一大口酸梅汤,冰得他眯了眯眼,看着窗外流光溢彩、车水马龙的夜景,发出一声悠长的、带着复杂情绪的叹息。那沉淀万载的寂寥和伤痛,似乎暂时被这凡尘喧嚣热闹的烟火气挤到了角落。

 我看着对面:苏雅正兴奋地比划着,给齐天讲最新的探月工程,脸颊因为火锅的热辣和兴奋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那是几个月来我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纯粹的快乐;齐天则听得认真,时不时插一句“当年俺老孙上过月宫,那地方可比你们拍回来的照片冷清多了,连只捣药的兔子都没见着”,语气里带着点历经沧桑后的淡然和小小的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