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37章 纸飞机(第3页)
而在这方被晨光包裹的小院里,搪瓷杯里的麦乳精还冒着热气,花猫正蜷在窗台打盹,远处的麦田在晨风中轻轻起伏,像在哼唱一首永远不会停的歌。纸飞机的影子虽然淡了,却在三个孩子的眼睛里,种下了颗小小的、会发芽的种子——关于和平,关于远方,关于那些即使被折痕割裂,却依然想要展翅的梦。
老李的自行车铃铛又响了,这次是往回骑的方向。和平摸了摸衣兜里的信,忽然发现阳光已经爬满了整个晒谷场,把纸飞机的碎片照得发亮。他蹲下身,捡起那半片带红五星的机翼,指尖触到纸页上小英画的歪歪扭扭的麦穗——原来在机翼背面,不知何时多了串细小的纹路,像极了麦田里随风摆动的穗子。
风停了,纸飞机的碎片落在他手心里,像片红色的羽毛。远处,香玲喊他们回去吃葡萄,声音里带着笑。和平站起身,看见燕子正把小英举过头顶,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花猫也跟着蹦跳,碰翻了窗台上的粗瓷花盆,泥土里露出半截去年埋下的玉米种子,正顶着嫩芽,往阳光里钻。
这一刻,所有关于征兵的议论、山那边的炮声,都被挡在晨光之外。在这个飘着纸飞机的清晨,在这个沾着皂角香和麦乳精甜的小院里,和平忽然懂得:所谓和平,从来不是某个宏大的词,而是此刻指尖的纸飞机、脚边的花猫、远处的风车,还有那些在烟火气里,悄悄生长的、带着温度的日子。
他把半片机翼夹进衣兜,跟着笑声往回走。鞋底碾过的露珠,在青砖上留下透明的印子,像撒了把碎钻,又像无数个小小的、盛满晨光的碗。而那只载着红五星的纸飞机,此刻或许正飞过最高的山岗,看见山那边未被破坏的麦田,看见晨雾里升起的炊烟,看见某个同样抱着纸飞机的孩子,正仰起脸,望着天空,等风来。
香玲把洗好的葡萄盛进粗瓷碗,水珠顺着紫水晶般的果粒滚下来,在桌面聚成小水洼。和平接过碗时,指尖触到瓷碗边缘的缺口——那是他十岁那年摔的,却被香玲用金缮补了道细缝,像道落在人间的虹。他忽然想起爷爷坟头的蒲公英,此刻该开花了吧?那些白色的绒伞,会不会跟着风,落到纸飞机去过的地方,在麦田里扎下根,来年长出更多带着红五星的、不会被折断的翅膀?
小英把一颗葡萄塞进他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他望着窗外的风车,木轴又开始吱呀转动,带着秫秸秆的清香。纸飞机的碎片在衣兜里轻轻蹭着,像只想要振翅的鸟。而在更远的地方,山雾完全散了,露出整片连绵的麦田,在晨光里泛着金绿的光,像块巨大的、未被书写的画布,等着风、等着雨、等着纸飞机上的红五星,在上面,写下关于和平的、最温柔的注脚。
此刻,花猫跳上桌面,舔了舔碗里的水珠。和平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小英沾着瓜子仁的头发。阳光穿过纱窗的经纬线,在地面织出片新的碎金,而纸飞机的影子,正跟着那些光斑,慢慢挪动,往窗台的方向——那里,一朵蒲公英正从石缝里钻出来,白色的绒伞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跟某个看不见的、却永远存在的春天,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