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泪葫芦弯墨香莲青山

第第37章 纸飞机(第2页)

香玲抱着空竹篮回来时,看见三个孩子围在桌前:和平正用铅笔给纸飞机补画翅膀,笔尖在纸页上沙沙游走,把褶皱的机翼描得平展些;燕子悄悄把自己的搪瓷杯推到他手边,杯口还飘着麦乳精的甜香,那是她攒了半个月的糖票换的;小英蹲在桌底捡土粒,指尖捏着颗漏网的南瓜子,正往花猫嘴里塞。阳光从西窗斜切进来,在门后投下模糊的影子——去年贴的年画还在,画里抱鲤鱼的小姑娘嘴角翘着,旁边“太平”二字被灶火熏得泛黄,却依然红得刺眼,像团烧不熄的火。

院子里忽然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响,是邮递员老李的二八大杠。和平起身时,纸飞机从指缝滑下,轻轻落在小英脚边,红五星蹭到了她蓝布裤脚的补丁。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铃铛声,在胸腔里敲出杂乱的节奏——就像去年冬天在河边砸冰,锤头落下时,冰面下的水流总在暗处奔涌。

跨出门槛时,老李正从邮包掏出封信,牛皮信封上的红邮戳还带着油墨的温热。风掀起和平的衣角,远处的风车又开始吱呀转动,秫秸秆扎的叶片扫过晨雾,把纸飞机的影子拉得老长。小英捡起地上的飞机,举过头顶跑向晒谷场,红五星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像撒了把不会熄灭的火星,顺着风的方向,往山那边的麦田飞去——那里的麦苗正顶着晨露抽穗,在枪炮声未及的地方,悄悄把根扎进湿润的泥土。

香玲倚在门框上,看着三个孩子追着纸飞机跑,蓝布衫和碎花裙在风里飘成片流动的云。她摸了摸围裙口袋里的旧银元——那是那年伤员留下的,说“等和平醒了,给娃们买糖”。此刻银元贴着她温热的掌心,和远处风车的吱呀声、孩子的笑声,一起融进这方被晨光浸透的小院,像块裹着露水的鹅卵石,沉进岁月的河底,却始终闪着温润的光。
和平接过信时,指尖触到信封上凸起的邮戳纹路,像触到某种命运的折痕。他没拆开,却看见燕子在晒谷场边停下,纸飞机举在头顶,机翼正对着东方——那里的雾已经散了,露出整片绿油油的麦田,在晨风中泛起涟漪,像片从未被惊扰的海。而纸飞机上的红五星,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像颗落在人间的星,固执地亮着,哪怕周围的影子再长,也不肯熄灭。

花猫跳上窗台,舔了舔爪子上的土粒,忽然“喵”地叫了声。和平抬头望去,看见窗台上不知何时落了只灰扑扑的麻雀,正啄食着小英撒的面包屑。阳光穿过它的羽毛,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和纸飞机的红五星叠在一起,像幅被岁月揉皱的画,却在某个清晨的裂缝里,漏进了新的光。

远处传来母亲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带着柴火饭的香。和平把信揣进衣兜,走向晒谷场,鞋底碾过草叶上的露珠,发出细碎的响。燕子见他走来,笑着把纸飞机递过来,指尖的红墨水已经干了,却在纸页上留下个淡淡的印,像朵开在冬天的花。他接过飞机时,忽然发现机翼边缘多了道细小的划痕——是小英刚才逗猫时不小心划的,却让这只“和平鸽”看起来更真实,就像他们此刻踩在脚下的土地,带着生活的褶皱,却依然温热。

风又起了,纸飞机从他掌心挣脱,歪歪斜斜地飞向天空。红五星在阳光里一闪,掠过风车的叶片,掠过晒谷场的草垛,掠过远处冒炊烟的屋顶,往山那边飞去。和平望着它越飞越远,直到变成个小红点,忽然想起三爷爷说过的话:“和平啊,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一辈辈人把血和汗埋进土里,才长出的苗。”

此刻,纸飞机载着三个孩子的目光,飞过晨雾未散的山岗。山那边的炮声忽然静了,只有风车的吱呀声,和麻雀的“啾啾”声,在空气里轻轻流淌。晒谷场上,香菱婶正弯腰捡起草叶上的纸飞机碎片——不知何时,机翼上的红五星蹭掉了半角,却在地上留下道淡红的痕,像滴落在人间的、未凝的血,却又在晨光里,慢慢晕染成朵蒲公英的形状,随着风,往有麦田、有风车、有孩子笑声的远方,轻轻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