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算尽寡妇钱
李纨窗棂映着烛火,豆大一点黄光,在浓稠的夜色里几乎要被吞噬。王熙凤裹着锦貂斗篷立在穿堂风口,冷风刮在脸上,刀子似的。
那一点灯火,落在她眼里,却像根淬毒的针,无声无息扎进心尖最贪吝的角落。
白日里看过的账册墨迹又在眼前翻腾——李纨那寡妇,守着份死钱,竟还能从指缝里漏出十几两银子,支应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爷小姐们结什么劳什子诗社!她嘴角绷紧,一丝冰凉刻毒的笑意慢慢爬上嘴角,无声无息,却比腊月的风更寒。
她转身回屋,厚重的帘子甩在身后,隔绝了穿堂的冷气。屋里暖炉烧得旺,算盘珠子在她指下拨得噼啪作响,清脆得刺耳,仿佛敲打在银锭子上。每一声脆响都像是从李纨那份月例里刮下来的金屑银粉。
平儿捧着茶盏,觑着她主子的脸色,那眉梢眼底的算计,比账簿上的墨字还要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奶奶,夜深了,歇歇眼吧?”平儿的声音轻得如同怕惊扰了什么。
王熙凤头也不抬,指尖猛地一划拉,算盘珠发出一阵急促的暴响:“歇?银子堆在那里发霉生锈,我睡得着?”她冷笑一声,目光钉在账册某处,“大嫂子那份体己,倒是个没底的聚宝盆?诗社倒成了她的摇钱树,十几两雪花银,眼都不眨就撒出去了!公中艰难得这样,她倒逍遥!”
平儿心下一沉,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僵。她看着奶奶眼中那点贪婪的火,烧得越来越旺,竟是要燎到那孤灯孀影的稻香村去。
翌日请安,王熙凤特意绕路大观园。刚过沁芳闸桥,便见宝钗、黛玉、探春几个,手里捧着刚折的梅花,笑语盈盈。探春眼尖,扬声道:“二嫂子来得巧!我们正要寻大嫂子和诗呢,昨儿社里咏白海棠,她那一句‘偷来梨蕊三分白’,真真是绝了!”
“哦?”王熙凤脸上堆起花团锦簇的笑,声音脆亮,“你们大嫂子,如今倒成了诗翁了?好雅兴!”那“雅兴”二字,从她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和刺。她目光扫过姑娘们手中娇嫩的花枝,心里盘算的却是李纨那看似清贫院落里流出的银子。雅兴?那是白花花的银子堆砌的!她心头那把火,被探春这无心的一句,又狠狠浇了一勺滚油,烧得五脏六腑都灼痛起来。
在贾母处,王熙凤侍奉得格外殷勤周到。待到众人略散,只余贾母歪在榻上,李纨也侍立一旁时,王熙凤觑准了空档。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泼辣爽利的笑,挨着李纨坐下,亲热地挽住她一条胳膊,声音又亮又脆,仿佛真是句无伤大雅的顽笑话:
“我的好嫂子!你听听,如今园子里都传遍了,都说咱们珠大奶奶是个散财的活菩萨!”她咯咯笑起来,指尖却暗暗掐着李纨单薄的衣袖,“诗社办得风生水起,十几两银子花出去,眼都不眨一下,好阔气!妹妹我替你算笔账——你领着府里最高的月例,老太太、太太私下又没少贴补,一年下来,四五百两稳稳当当揣在怀里。可怜见的,我们琏二爷累死累活,也不过替我挣个辛苦钱,还要操持这一大家子,里里外外,恨不得一个钱掰成八瓣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