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请登基(三十)(第2页)

 慧娘去读了两年,未曾学得什么知书达理的知识,口中的荒谬不驯之言倒是多了起来,大夫人舍不得打慧娘,却不会放过已经改名叫香墨的唐桃子。

 正好慧娘也该说人家了,大夫人就停了慧娘去府城读书一事,连香墨也一并打发去做了粗使丫鬟。

 偏偏香墨读了书,看着与旁人不同,倒让她的三儿子惦记上了。

 大夫人的三儿子虽然考不中举人,却在凤安县一代颇有才名,也娶了一个家世相当的媳妇,正好三儿媳不够乖顺,大夫人有心让她知道些深浅,三儿子要香墨,大夫人就给了。

 五两银子丶一副银头面丶三匹绢,香墨的聘礼不多不少,是按着崇家一贯的规矩来的。

 什么都妥当了,唯一的意外是香墨不愿意,又是求了她儿子,又是求了她三儿媳,大夫人觉得她不安分,本想作罢,可三儿子确实喜欢,她就让人将香墨关了七天,出来之后那丫头也老实了。

 香墨这个妾室当得也算是安分,只是三儿媳经常抱怨三儿子总喜欢把香墨留在书房伺候,觉得不成体统。

 大夫人冷眼瞧着,等她抱怨了几次,就跟自己的儿子提一嘴。

 过了三年,慧娘难得回来省亲,进门就哭说在夫家呆着不好,要是家里不给她做主,她就去考举人丶考进士。

 那时“陀螺妾”一案闹得正凶,说的一个叫於陀螺的女子考上举人之后不愿意再给夫家为妾,请求能断了这门亲事,这事儿一直闹到了御前廷议,大理寺少卿於兰娘力排众议,用太祖时候马奴为将的例子来论此事。

 “当年马将军为将之后拜太祖丶拜上官,可没人说他还该给那莫家为奴,对莫家行跪拜之礼,妾,不也是奴仆么?如何不能脱身而出?”

 有人说一女子为妾室还能考中举人,这是受恩於主家,怎么也不该背弃恩主。

 又有人说“妾”本就是家仆,既然如此提作“妻”就是了。

 吵吵嚷嚷了许久,连各处学宫和书院的学子都下场争论。

 直到陛下批了一句话:

 “卿身已许朝,当立青云道。”

 有此一句,於陀螺终於能从她的夫主家里脱身。

 也是因此事之后,各地皆有女子发奋读书科举,为的就是不再给人做妾。

 旁人做这等背经叛道之事,大夫人只会一哂,她的女儿这么说,被她轻轻地拍了两下脸颊。

 “好好生两个孩子才是正道。”

 等慧娘走了,大夫人也将此事放下了,直到半年后,她三儿子从香墨那里翻出了科举用的荐书,这种东西可实在不该出现在一个妾的细软里。

 香墨,她不想当什么崇家三郎君的妾,她甚至想要去考中个举人好从崇家脱身。

 听到跪在地上的女子这般说,大夫人笑了。

 崇家高门大户,怎会有这般离经叛道之事?这般离经叛道之人?

 她还记得,那日是春时,前院有她的孙儿在让奴仆放风筝,院墙上一只白色的风筝飞得极高,几乎要飞出院子,还是被人一点点儿的收了回去。

 她想将香墨直接处置了,三儿子却舍不得。

 她就让人挑断了香墨的右手筋。

 “你既然真心喜欢她,就好好给她教教规矩,别弄出这等败坏了门楣的事,再有下次,我给你另外买三个妾,换了她。”

 吩咐完了儿子,她又让三儿媳去佛堂里数佛豆,连一个妾都管不好,她三儿媳当主母自然是要受罚的。

 都罚完了,后院里也清静了,大夫人还是让人盯着香墨。

 果然,不过两个月,香墨又闹出了事来,她竟敢往外传信给慧娘,右手都废了,她竟然练了左手写字的本事。

 一个不安分的外面买的妾,竟敢利用她的女儿,大夫人动了真火,她也不想为了一个妾跟自己的儿子生出龃龉来,趁着三儿子出门诗会,她让人把香墨扔进了荷花池。

 “那年彭州发水灾,崇家将粮价擡到了五十文一升,地租也擡了一倍,阿姊没办法才跟崇家签了短契,本想着到了时候就能出来,却被崇家逼着做妾。”

 唐杏子跪在地上,她的声音尖细粗陋,实在难听。


 “从她进了崇家,我爹娘就一日日数着日子,就盼着有一天她能回来,可爹娘没盼到阿姊,只盼到了崇家的仆人,他们拿着一张契书,冲进来摁着我爹的手压了个手印就走了,留下了一两银子,说我阿姊以后就是崇家的妾了。”

 “我娘要病死了,我爹在崇家后门跪着求,我阿姊都没办法出来见我娘一面。”

 “娘死了,过了一年爹也死了,家里就剩了我,我阿姊跟我说,她会想尽办法读书,等她考中了举人她就能从崇家出来了,到时候她带着我,送我也去读书。”

 眼泪滴在了崇家的地上。

 一枚干瘪的小杏子跌跌撞撞地等,没等到自己的桃子阿姊,只等到了阿姊的死讯。

 “我们村里有位捕蛇人病得快死了,最后的念想就是给他十岁就死了的儿子找个媳妇,我答应了给他死了的儿子当了冥妻,把自己的生辰八字跟他儿子葬了,跟他换了两个银环蛇的毒囊。”

 说完,她缓缓擡头,对着那位端庄的大夫人,她笑了。

 “大夫人,真可惜,你们这些嫁进了崇家的女人连祭祖宗的福酒都不配喝一口。”

 大夫人的身子晃了晃。

 这个贱人!这个贱人!她的夫君丶她的儿子……竟然都是死在了这个下贱丫头的手里?!

 “千丶千刀万剐!杀了她!”

 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大夫人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激动到说不出话来了。

 她的手几乎要在椅子的扶手上捏出痕迹,却还是没拦住自己的身体向下滑去。

 “你怎么敢!你!你怎么敢!”

 她终於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得像是带了血。

 唐杏子看着她,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儿目光平静,仿佛她不曾毒杀了十几人。

 她甚至还在微笑。

 女孩儿的眼瞳颜色很深,透着一种沈稳的灵动。

 大夫人悚然一惊,这时她才发现了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真的和香墨生得有几分像。

 “大夫人,你活着也挺好,你就活在这个院子里,以后前院有郎君们来回走动,正堂里有你的那个夫君坐着跟人说话,后院里还有你的孙子们……”

 “你住嘴!”

 “嘻嘻嘻……”唐杏子笑了。

 避开大夫人伸过来要打她的手,唐杏子匍匐在地上到了陈县令的面前。

 “陈县令,我怎么死都无所谓,我只求您一件事。”

 陈县令名叫陈金银,听着唐杏子说了她姐姐的惨事,她心里也是堵得慌,可她此时在这,并不是为了以情论事,她身为一方父母官,要论理要论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