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山河 六(第2页)
郑子潇往前踉跄两步,踩在潮湿的青石砖上,出了火场后冷意铺天盖地袭来,他整个人便失了支撑滚下石阶。
他没有力气起来,眼前的一切飘渺不清,耳边嗡嗡作响,只能勉强听到几个小厮奔向穆王的脚步声。
身的痛让他恨不得死去,可他骤然升起庆幸。
还好他把王爷救出来了。
地面被火势燎得灼热,可比起方才已经是阵阵凉意,清醒与松懈一同席卷而来,他耳鸣刚消,忽然听到世子痛心彻骨的呼喊。
方才在火中,身体已经被烤得神志不清,此刻郑子潇突然想到穆王倒在火场中的身子。
垮在他身上失去知觉的身子。
他猛地支起身体,不顾身上鲜血淋漓走到穆王身前。
他看见世子跪在一边,双目哭得通红,擡起头望着自己。
“子潇,周学真他……”
他死了。
他还是死了。
郑子潇脑中混乱到如被马蹄碾过,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才看清穆王形状。
面色苍白,双目不甘地睁着,想将这片黑夜瞪破似的。
“王爷?”
郑子潇不敢相信,还是轻唤一声,对方仍是没有反应。
顺着僵冷的喉管往下看去,脖子上有一处致命伤口,鲜血凝在衣衫上已经干涸。
郑子潇慌乱地抱起穆王的尸首,王爷那素来笔挺的腰杆子再也直不起来,身体已经僵直可怖。
郑子潇又唤一声,“王爷,醒醒。”
对方已经不会再答覆,亦不会笑着回他。
不会夏日送他冰块,冬日劝他添衣;不会打趣他追求喜欢的姑娘,不会为他谋前程,为他计划个光明的未来。
他哆嗦着,浑身抖得不像样,用力好似要把穆王搂进骨血里。
郑子潇以为自己无论怎样都不会当众痛哭,他是尸山血海爬上来的恶鬼,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此刻他紧抓着穆王,一直唤他。
即便穆王不会醒,他也想把他唤醒。
“王爷,我救你出来了,王爷,你醒醒。”
过往的一切如云烟过眼,穆王涣散的瞳孔死不瞑目,连带收覆山河丶海晏河清的梦想一起难以安息。
“王爷。”
周围有人哭着过来,想要拉开郑子潇,却被他一把挣开,他只管抱着穆王冰冷僵硬的身体,不住痛哭,像个迷路的稚童。
那声“王爷”郑子潇都不敢再喊。
他想起来,到最后他都在与穆王暗中赌气。
原来恩情真的容不得等待,爱人总在最不经意间消逝。
郑子潇望着穆王的脸,哭得上气不接下去,抽搐着仰天长哭。
他喊得嗓子都要出血,想要压过烈火,想要唤醒他。
他喊了声“父亲”。
迟来的一声“父亲”。
只是如今,无论喊多少次,不会再有人应答了。
孟湘湘在刺客的悲声中,跪坐在一旁,望着穆王的尸身,泪水簌簌而下。
最大的悲哀是,忠君爱国的穆王,没有死在党派斗争的牢狱里,没有死在皇帝的断头台下,甚至没有死在疾病中,他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夜晚,带着满腔不甘不愿。
死得龌龊又窝囊,死得十分乌龙。
所有未了的情愿与梦想,都停在涣散的双瞳中。
鸡鸣三声,火势消小,只留下浓烟滚滚。
晨曦微耀,花浊百姓纷纷议论那场冲天烈火,驻足在家门口遥望着。
一排金甲卫将王府围起,几名仵作迈着小碎步挤进去。
领头的卫尉下令,硬生生拖开悲痛万分的众人,连带孟湘湘一起挡在长斧后。世子本还想挣扎,奈何年纪小,硬生生被提走。
唯独穆王一手养大的刺客,跪在原地紧抱着尸身,像是疯魔,怎么也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