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北斗 七

 息北斗七

 火虽远隔一山，因势头大，空气都变得焦灼燥热，令人想起那个平平无奇的夜晚，也是这样一场火，烧断了穆王的梦。

 世子抓着孟湘湘的手，一路奔下登仙台，层层叠叠的长阶都像是囫囵跌下去的，他在隐蔽处牵出匹马，分外矫健地翻身而上，朝孟湘湘伸出手。孟湘湘便握住他的手上马，只听世子“吁”一声，快马嘶鸣，朝着火场奔去。

 马跑得飞快，孟湘湘身上的钗环都颠散，鲜红衣带飘飞在夜空中，急促得令人喘不上气。她是不擅长骑马的，每一次出行都是坐在马车里，如今在马上被颠来颠去，她觉得自己摇摇欲坠。

 冲天赤色映着人脸，越是逼近火场，越是滚烫。热气挤压人的胸腔，连喘息都变得分外困难，热气也阻隔人的感官，声音丶触感尽失，都融化在热潮里。再往前，视线都被烫得模糊，分不清何处在烧，何处不在烧。马突然高扬起前蹄，几欲把马上的二人甩下去。世子忙牵引缰绳，稳住马身，却再也不能往前深入一步。

 世子翻身下马，急促道：“再往深处走马进不去了，里面凶险，阿姐在这里等。”

 孟湘湘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我和你一起，去接子潇回家。”

 世子怔了下，拉孟湘湘下马，孟湘湘拔出马匹上别着的佩刀，割碎裙角，又用水袋浇湿，分别挡在世子和自己的脸前，勉强隔开浓烟。

 两个人在滚烫的大地上艰难前行。

 树枝燃烧劈啪作响，时不时还有爆裂声，火石焚尽的气味充斥在桃山的每一处。

 世子的声音淹没在火声里，“子潇——子潇——”

 孟湘湘便扯起嗓子一起喊，几声后灼热的气好似把肺腑都烫伤，把舌根子都烫伤。

 两个人结伴往里走，呼吸开始变得艰难，火势大得骇人，是要将人吞噬进去，连空气都在燃烧，人的皮肤也好像在一起燃烧。

 “郑子潇，郑子潇……”

 孟湘湘已经无法再呼喊，只能嘴里不住默念着，低下头挽着世子继续往前行。烟味呛得她马上要窒息，树木纷纷倒塌，躲闪不慎便会要人性命。她觉得自己胸口痛得厉害，却不敢停下，更不敢想火场里的人是不是已经身死。

 世子挥刀劈砍，想要在火里破开条路，身上却沾上火星子。他拍自己身上的火，动作越发急躁。在冲天浓烟里，一时间已经没法视物，只觉皮肤要被烤裂开。

 “郑子潇！郑子潇！听到回应我！”

 世子大叫着，反而被呛得喘不上气。

 他弯腰拍胸脯之际，看到一棵燃着的树倒下，尖叫一声，“阿姐小心！”

 他扑过去跟孟湘湘滚到一边，孟湘湘顿时觉得小腿一阵灼痛，痛到站起身子都不能。

 孟湘湘好像痛出幻觉，周围的火迅速熄灭下去，变成穆王府那遗世独立的庭院。木兰树下，她与郑子潇相对跪拜。

 他说，“我对湘湘，此生不敢相忘。”

 他跪在木兰前的身影，如木兰风致，如松柏亭亭。

 孟湘湘下意识对木兰下的翩翩君子伸手，唤他，“郑子潇……”

 血气在喉咙间翻涌，她眼角刚涌出泪，就消散在灼热空气中。

 她心里大抵是知道，郑子潇凶多吉少了。

 登仙台上笙歌醉梦，琼楼之下血流成河，大片桃林尽数焚毁。火海覆灭桃花林，也覆灭了一片山明水秀，而郑子潇，带着长陵最后的火石，一同覆灭在这场荒唐大火中。

 大火烧了三天，最终在一场瓢泼大雨下熄了。

 暴雨过后，延北城中，微微泛青的天边能看到粗烟滚滚，惨淡荒唐。

 姹紫嫣红楼旁的面摊刚刚开张，老板用块白巾布卖力擦着桌面，鼻尖隐约嗅到些烧焦的糊味。他手上动作一顿，先看看竈台，又看向远处的桃山，不自觉发出声悲叹。

 这声叹惊动一旁的食客。

 怡王笑眯眯道：“我观今日生意还不错，老板为何而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