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5章 守书台·墨骨(第2页)

“他抄书时总改字。”吴仙的指尖拂过砚台边缘的划痕,那些划痕突然亮起,显出无数个被抹去重写的字,“捷报里的‘斩敌’,他改成‘退敌’,说多杀一人,就多一户人家哭;求援信里的‘饥寒’,他改成‘待哺’,说兵卒也是爹娘养的,得让后方的人看了心疼。”

念归幡突然发出轻颤,墨色光晕化作一道光流,顺着砚台的划痕淌进去。被光流扫过的石台表面,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突然亮起,映出无数卷竹简的虚影——有的被雨水泡得发胀,字迹晕成一团;有的被虫蛀了洞,却仍能认出“平安”二字;有的被火燎了边,焦黑的边缘里露出半行“勿念”。

幻象里的老书吏总在砚台边放个瓦罐,罐里装着晒干的竹花。每次抄完一卷军书,他就往砚台里撒点竹花,说:“这些字太苦,得掺点草木的甜。”有次送来一封血书,信纸是用士兵的衣襟撕的,上面的字被血浸透,几乎看不清,老书吏摸了整整一夜,指尖的血把信纸染得更红,最后凭着笔画的走势,一字一字抄了下来,抄完后对着东方拜了三拜,说:“我知道你是谁,家里人会懂的。”

那年冬天特别冷,砚台里的墨冻成了冰,老书吏就把砚台揣在怀里焐化,再接着抄。抄到一封报丧的军书时,他突然停了笔,手指在“阵亡”二字上反复摩挲,眼泪顺着凹陷的眼窝往下淌,滴在砚台里,把墨晕开一片淡痕。他年轻时也当过兵,那封军书里的名字,是他同营的小兄弟,当年说好要一起回家看桃花的。

“他抄了三十年,抄坏的竹简能堆成座山。”墨渊的镇山链绕着砚台转了一圈,链环上的清辉落在残墨里,墨色突然活了过来,在石台上蜿蜒游走,渐渐聚成三个字:“莫相忘”,“我师父说,老书吏临终前把自己的骨头磨成了粉,混进了这砚台里,说这样墨就不会干,字就能一直活着。”

幻象里的最后一个身影,是老书吏瞎了眼之后,在石台上摸索着种竹。他听人说竹子长得快,能挡住风沙,就把竹籽一粒一粒埋进石缝,每天用砚台里的残墨兑水浇。第一年没发芽,第二年发了三棵,第三年就长成了丛。他总在竹下坐着,用手摸竹节,说:“竹子一节一节往上长,像字一句一句记着事,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