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0章 刻字滩·石魂
风到了刻字滩就沉了下去。
从拓字坪往东南走了六日,墨香的清润被水汽浸成了温沉,风裹着细沙贴着滩涂漫,像无数片碎瓦在卵石上轻碾。阿芷的两生草叶片垂着,根须缠着块半湿的青石,带出些灰褐的石屑,她指尖捻起一点,说:“草说这里的石头……是记着事的,每个字里都泡着水的凉。”
吴仙握着念归幡,幡面指向刻字滩的星纹泛着青灰色的光,比拓字坪的柔和更沉,像浸在江底的卵石,指尖触到,能感觉到微冷的震颤,像水流在石缝里打转。他抬眼望去,滩涂如铺了层碎玉,从岸到水嵌满了刻字的卵石,大的如蒲团,小的似拳头,有的字被浪磨得只剩浅痕,有的却深得发青,像是今早刚刻——石字的笔画里凝着水苔,潮一涨,苔丝悠悠浮起,在滩边织成层暗绿的网,踩上去滑溜溜,像踩着浸了水的棉。
“刻字滩原是拓字坪的归宿,”墨渊的镇山链在腕间泛着水光,链环相碰的声音闷得像投石,“三百年前老船工见拓片易朽,就背着凿子来这滩上,把坪上的拓字一个个抄下来,刻在卵石上,再沉进浅滩。我师父说,老船工原是渡口的撑船人,后来江里翻了船,腿受了伤,就改刻字,说‘纸能被风刮跑,石头能被水抱着,字总得有个稳当窝’。”
三人顺着滩涂的水痕往里走,水痕边缘嵌着些碎凿,是刻字时崩落的石片凝成的。阿芷的脚边踢到个残破的木凿,凿柄还留着被手汗浸出的深痕,凿刃有被石棱崩出的缺口,边缘沾着点桐油——是护凿子用的。她把木凿翻过来,柄上刻着个“渡”字,刻痕深得像要把木头凿穿,两生草的根须往凿孔里探,草叶突然映出片晃动的影:老船工正蹲在卵石旁,左手按着石,右手握凿——他的左腿膝盖处是空的,裤管扎着,是被江里的暗礁撞断的,此刻正用石块垫着,石缝里渗出血,染红了垫石的边缘,他却盯着石上的笔画,喃喃道:“深点,再深点,这字得抗住浪。”
“他刻字时总往石缝里塞东西。”吴仙蹲下身,指尖敲了敲块刻着“等”字的卵石,石字发出闷闷的回响,震落些水苔,“塞过芦花,说‘字得沾点花气才不孤单’;塞过船钉,说‘字得带点铁性才站得稳’;有次刻‘盼’字,他把自己的船票撕了,烧成灰拌在泥里填进缝,说‘掺点纸灰,字能像船票一样,记着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