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1章 印字塘·荷魂
风到了印字塘就柔了下来。
从刻字滩往西南走了四日,石屑的粗粝被荷香滤成了清甜,风裹着花瓣贴着塘面荡,像无数片碎雪在绿波上轻旋。阿芷的两生草叶片蜷成卷,根须缠着朵半谢的白荷,带出些银白的绣线,她指尖拈起一缕,说:“草说这里的花……是记着针脚的,每个字里都裹着露的凉。”
吴仙握着念归幡,幡面指向印字塘的星纹泛着粉白色的光,比刻字滩的沉厚更柔,像浸了晨露的花瓣,指尖触到,能感觉到微颤的温软,像花茎在风里轻摇。他抬眼望去,荷塘如铺了层碧绸,从塘岸到塘心浮满了绣字的白荷,大的如碗盏,小的似铜钱,有的字随花瓣枯成褐黄,有的却亮得泛银,像是今早刚绣——荷字的针脚里凝着晨露,露一坠,丝线便微微发亮,在塘边积成层细碎的光,踩上去软乎乎,像踩着堆揉碎的云。
“印字塘原是刻字滩的念想,”墨渊的镇山链在腕间泛着水光,链环相碰的声音细得像抽丝,“三百年前老绣娘见石字难见,就带着绣绷来这塘边,把滩上的石字一个个描下来,绣在白荷上,再让花顺流漂走。我师父说,老绣娘原是绣坊的掌事,后来遭了火,眼睛被烟呛得半盲,就改绣荷,说‘石头沉在水底闷得慌,花能浮在水上跑,字总得见见天光’。”
三人顺着塘边的木栈往里走,栈板缝隙里嵌着些线头,是绣字时飘落的丝线凝成的。阿芷的脚边踢到个残破的绣绷,绷上还留着半朵没绣完的荷,绷框有被水泡出的霉痕,边缘沾着点蜜蜡——是固线用的。她把绣绷翻过来,背面刻着个“牵”字,刻痕浅得像用指甲划的,两生草的根须往绷孔里探,草叶突然映出片晃动的影:老绣娘正坐在塘边的青石上,左手按着荷瓣,右手捏着绣针——她的右眼蒙着块青布,是被火星燎瞎的,此刻正眯着左眼,针脚歪歪扭扭扎进花瓣,指腹被针尖戳出个血珠,滴在荷心,她却盯着字的轮廓,喃喃道:“密点,再密点,这字得扛住雨。”
“她绣字时总往线里掺东西。”吴仙蹲下身,指尖轻触一朵绣着“寻”字的白荷,荷瓣发出簌簌的轻响,抖落些露水,“掺过晨霜,说‘字得沾点霜气才醒得透’;掺过藕丝,说‘字得带点土气才扎得牢’;有次绣‘念’字,她把自己的银发剪了些,混在丝线里,说‘掺点白,字能像头发一样,越老越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