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7章 拓字纸·竹韵(第2页)
墨渊的镇山链突然指向竹屋后的地窖,窖口盖着块竹篾编的盖板,板上拓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多是“安”“宁”“归”之类,字缝里长着细竹根,像字在往土里钻。链尖挑开盖板,地窖里飘出股陈墨香,香里裹着片模糊的纸影:老纸匠正往地窖里码纸卷,背驼得像座弓,背上搭着块磨破的麻布,布上沾着纸浆凝成的白——是他为了赶在暴雨前晾好纸,整夜蹲在溪畔,被晨露浸的。纸卷上的“念”字拓得格外深,他却用指尖摩挲着纸角,说“纸要压得实,字才藏得住,等寻亲的人来了,一揭就显”。
“他后来用自己的血调了墨,补在‘归’字的缺口。”吴仙弯腰钻进地窖,指尖触到最底层的纸卷,纸温得像体温,“归”字的竖钩处果然藏着层与周围墨色不同的暗红,像凝住的血,“我师父说,他的手被竹篾划得满是口子,就把伤口按在纸上止血,说‘血渗进纸里,字就有了活气,认得出回家的路’。有次山洪冲了溪岸,他抱着纸卷蹲在青石上,任凭洪水漫过膝盖,却把纸卷举得高高的,说‘纸湿了没事,字魂不能泡’。”
念归幡突然漾起素白的光晕,光晕化作层薄纸,顺着溪水流过整个竹林。被纸光扫过的拓字突然发亮,映出无数个拓字的场景:有的字拓浅了,他就往墨里掺竹灰,再拓三遍,拓得墨色渗进纸骨,说“色浅了没事,念想得深”;有张拓“友”字的纸被虫蛀了洞,他就把自己的头发剪了,混着纸浆补洞,说“掺点老骨头的劲,能托住兄弟的情”;他的眼睛被竹烟熏得流泪,就闭着眼凭手感拓字,拓得歪歪扭扭,说“眼看不见没事,手认得出墨的轻重,字就歪不了”。
幻象里的老纸匠总在竹屋前堆着些废纸——都是他觉得“墨气不够沉”的。有张拓“师”字的纸,他没舍得烧,说“这纸裹过先生的遗骨,字边沾着骨灰,留着给新纸当引子”。有年冬雪压塌了竹架,他怕冻坏了晾干的纸,就把自己的棉絮拆了,裹住纸捆,自己裹着竹席蹲在火堆旁,说“纸是字的衣,冻不得”。
他拓到第三十个年头时,已经辨不清字迹,就凭着陶片的凹凸感辨笔画,说“陶片的棱是字的骨,墨顺着骨走,就错不了”。有个瞎眼的老丈来寻亡妻的名字,老丈说妻的陪嫁匣上刻着“惜”字,老纸匠就把自己拓了三十年的“惜”字纸给他,说“摸这纸纹,比当年的木匣更软,你俩的日子,都揉进这纸里呢”。
“他拓的字纸,有七千八百六十二张。”墨渊的镇山链绕着地窖里的纸卷转了圈,链光落在纸纹上,纸里突然渗出点晶莹的液珠,滴在窖底的竹屑上,晕出个小小的湿痕,“我师父说,老纸匠临终前就坐在竹帘旁,怀里抱着那卷‘念’字拓本,本里夹着烧字窑老陶匠送的碎陶片,他说‘字在纸上,陶在字里,我就不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