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4章 拓字碑·心魄(第2页)

墨渊的镇山链突然轻摆,链尖往石亭最里的木架一点,架上摞着叠泛黄的拓片,最上面那张拓着“承”字,最后一笔拓得极淡,像缕轻烟在牵什么。链尖触到拓片时,亭里突然飘出股旧味,味里裹着片模糊的墨影:老碑匠正就着碑灯拓字,鬓角的白发沾着墨点,背上搭着块浸了山泉水的棉布,布角滴着水——是他为了赶在清明前拓完“承”字碑,给村里祭祖的人,守了八个通宵,指腹被拓包磨出的茧子裂了口,却用指尖弹着拓片笑,说“墨要润,纸要韧,字才承得住先人的话”。

“他后来用自己的泪调了墨,补在‘承’字的缺口。”吴仙取下拓片,指尖触到纸面,纸背凉得像碑石,“承”字的竖画处果然藏着层与周围墨色不同的浅灰,像凝住的泪,“我师父说,他的眼睛被墨烟熏得昏花,就把拓片贴在胸口焐,说‘心跳能辨浓淡,就像摸着字的脉’。有次山洪冲了碑林的石栏,他光着脚在泥里护石碑,脚心被碎石划得全是口子,却把湿拓片贴在碑上晾,说‘纸湿了没事,字的脉不能断’。”

念归幡突然漾起墨黑的光晕,光晕化作层薄墨,顺着拓痕漫过整个碑林。被墨光扫过的拓字突然发亮,映出无数个拓字的场景:有的字拓偏了,他就往旁边拓枝梅,说“偏了没事,花陪着就好”;有块拓“友”字的纸被虫蛀了洞,他就把自己种的兰草捣成汁,混着墨补洞,说“掺点草木的青,能托住旧情谊”;他的手臂被寒风冻得发僵,就用嘴呵着气暖拓包,说“手麻了没事,心贴着石碑,字就拓不歪”。

幻象里的老碑匠总在石亭角堆着些废拓——都是他觉得“墨气不够沉”的。有块拓“生”字的纸,他没舍得丢,说“这纸裹过三个夭折的婴孩,字边沾着乳香,留着给新拓当样子”。有年冬寒冻硬了墨块,他怕冻坏了要送人的“暖”字拓,就把自己的棉袄拆了裹住墨盘,自己裹着草毡守在石亭,说“墨是字的魂,冻不得”。

他拓到第五十个年头时,已经握不稳拓包,就用指腹蘸着墨慢慢抹,说“指软了是触,抹慢了是吻,字得吻着才亲”。有个失忆的老妪来寻年轻时的拓片,老妪说当年的定情拓上有个“伴”字,老碑匠就把自己拓了五十年的“伴”字拓给她,说“摸这墨痕,比当年的拓片更柔,你们的日子,都浸在墨里呢”。

“他拓的片,有一万零二百六十五张。”墨渊的镇山链绕着那张“承”字拓转了圈,链光落在墨痕上,纸里突然渗出点透明的液珠,滴在木架的棉垫上,晕出个小小的湿痕,“我师父说,老碑匠临终前就坐在石碑旁,怀里抱着那块‘记’字拓,拓里裹着铸字钟老铸匠送的废钟屑,他却说‘字在拓里,钟在字里,我就不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