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5章 写字沙·生息

西南的风带着沙粒的糙意,越近写字沙,空气里的清苦就淡了,漫出些暖烘烘的燥——是阳光烤过流沙的味,混着干燥的草屑气,在风里滚成金褐色的浪。吴仙握着念归幡,幡面上写字沙的星纹正泛着黄褐的光,比拓字碑的墨黑更鲜活,指尖触到,能觉出沙粒的细滑,像指腹碾过刚从河滩捞起的晨沙。

流沙漫在山坳的低地,望过去无边无际,沙粒被风揉得极细,踩上去悄无声息,却会顺着脚踝往鞋里钻。每粒沙都带着阳光的温度,凑近看,沙面浮着层极淡的光,光里藏着模糊的字影——“生”“长”“活”,笔画被风磨得软乎乎的,像刚从土里探出头的芽,字缝里嵌着些干枯的纤维,是老沙匠用废拓当引火时烧剩的屑,能跟着沙流滚进指缝。阿芷的两生草往沙里钻,根须缠着半片焦黑的拓角,角上还沾着个残缺的“活”字,草叶突然映出层金褐的光:无数竹笔、木耙、废拓在沙堆的石窝旁堆着,竹笔的笔尖被沙磨得秃了头,木耙的齿间卡着沙粒和细草,废拓被晒得发脆,边缘卷成波浪,上面的墨字褪成了浅黄,像被阳光吮干了汁。

墨渊的镇山链在腕间轻颤,链环蹭过沙面,发出沙粒摩擦的簌簌声。“老沙匠原是拓字碑山下的药农。”他弯腰捻起一捧沙,沙粒从指缝漏下去,漏出个转瞬即逝的“活”字,“三百年前山洪冲了药田,他背着半篓草药逃到这流沙地,见着老碑匠送来的废拓,就定了脚,说‘碑能存字,纸能拓字,可字得会动才算活,沙会流,正好托着它们跑’。”

三人顺着沙坡往下走,沙坳里嵌着些断竹,竹节里还凝着干沙,竹尾缠着半截麻线。吴仙俯身拾起半截废拓,拓上“生”字的最后一笔被虫蛀了个洞,正是拓字碑那“承”字缺角的影相,只是墨的沉被沙的暖焐过,笔画边缘多了层金褐的晕,像字在沙里长出了软毛。

“他写字时总往沙里掺东西。”吴仙指尖抚过沙上的“长”字,沙粒里混着些银白的细屑,是碾碎的云母石,“掺过晨露,说‘带点水的润,字才不僵’;掺过草木灰,说‘沾点土的气,沙不易散’;有次写‘家’字给寻路的旅人,他把自己捡的野枣核埋在字底,说‘掺点果实的沉,字能替归途扎根’。”

阿芷的两生草突然往石窝窜,草叶拂过个歪斜的竹笔,笔杆上刻着个浅“活”字,笔旁压着块半截的木耙,耙齿间缠着根褪色的布条。她伸手扶起竹笔,草叶腾起层金褐的光:老沙匠正跪在沙地上,左手按着张废拓,右手攥着竹笔——他的右手背有道深疤,是当年山洪里为护药篓,被碎石划开的,疤上沾着沙粒,此刻正有汗珠顺着笔尖滴进“活”字的笔画里,他却盯着沙痕喃喃道:“软些,再软些,这字得跟着风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