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5章 写字沙·生息(第2页)
墨渊的镇山链突然轻摆,链尖往石窝旁的沙堆一点,沙堆里埋着个陶瓮,瓮口露着些卷边的废拓,最上面那张拓着“长”字,最后一笔拖得极长,像条尾巴在沙里钻。链尖触到陶瓮时,沙地上突然飘出股旧味,味里裹着片模糊的沙影:老沙匠正就着夕阳写字,鬓角的汗珠子滚进沙里,砸出小小的坑,背上搭着块浸了山泉水的粗布,布边沾着沙——是他为了赶在谷雨前写满“生”字沙,给播种的农人看,守了六个昼夜,指腹被竹笔磨出的茧子裂了口,却用手背擦着汗笑,说“沙要松,笔要轻,字才长得动”。
“他后来用自己的血调了沙,补在‘长’字的断笔处。”吴仙拨开沙堆取出陶瓮,指尖触到瓮壁,凉得像晨露浸过的石,“长”字的捺画处果然藏着层与周围沙色不同的暗红,像凝住的血,“我师父说,他的眼睛被沙粒迷得流泪,就把脸贴在沙上辨字,说‘沙温能知深浅,就像摸着字的骨’。有次狂风卷着沙暴来,他趴在沙上护那些刚写的‘活’字,后背被飞沙打得红肿,却把被吹乱的字影重新描一遍,说‘沙乱了没事,字的骨不能散’。”
念归幡突然漾起金褐的光晕,光晕化作层薄沙,顺着沙流漫过整个写字沙。被沙光扫过的字影突然发亮,映出无数个写字的场景:有的字被风吹散了半截,他就往旁边写丛芦苇,说“散了没事,草牵着呢”;有片写“友”字的沙被雨水冲成了糊,他就把自己种的蒲公英绒毛撒在上面,说“掺点飞的轻,能托着字找旧人”;他的膝盖被沙磨得发疼,就垫着废拓跪,说“腿麻了没事,心跟着沙流,字就写不歪”。
幻象里的老沙匠总在石窝旁堆着些碎拓——都是他觉得“字气不够活”的。有块拓“春”字的纸,他没舍得丢,说“这纸裹过刚出壳的雏鸟,字边沾着绒毛,留着给新字当引子”。有年冬雪冻硬了沙面,他怕冻着要送人的“暖”字沙,就把自己的羊皮袄拆了铺在沙上,自己裹着干草守在石窝,说“沙是字的骨,冻不得”。
他写到第五十个年头时,已经握不稳竹笔,就用手指在沙上划,说“指软了是抚,划慢了是喂,字得喂着才长”。有个失明的老汉来寻年轻时的沙字,老汉说当年的定情沙上有个“伴”字,老沙匠就拉着他的手在沙上重划,说“摸这沙痕,比当年的字更暖,你们的日子,都渗在沙里呢”。
“他写的沙字,有两万一千三百四十五个。”墨渊的镇山链绕着那陶瓮转了圈,链光落在沙粒上,瓮里突然滚出些圆润的石子,石子上刻着浅淡的字,落在沙上,砸出小小的坑,“我师父说,老沙匠临终前就躺在流沙里,怀里抱着那捆废拓,拓里裹着老碑匠送的最后一张‘生’字拓,他却说‘字在沙里,拓在字里,我就不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