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7章 拓字溪·活(第2页)
墨渊的镇山链突然轻颤,链尖往石坪旁的水洼一点,水洼里浮着个木匣,匣口露着些卷边的拓片,最上面那张拓着“流”字,最后一笔拖得极弯,像条水带在纸上游。链尖触到木匣时,溪滩上突然飘出股旧味,味里裹着片模糊的水影:老纸匠正就着晨光拓字,鬓角的汗珠子落进浆槽,漾开小小的圈,肩上搭着块拧干的粗布,布边沾着墨——是他为了赶在清明前拓满“活”字纸,给祭祀的山民看,守了五个昼夜,指腹被竹帘磨出的茧子泡得发白,却用手背擦着汗笑,说“水要活,浆要匀,字才游得动”。
“他后来用自己的泪调了墨,补在‘流’字的断笔处。”吴仙拨开石缝取出木匣,指尖触到匣壁,润得像晨雾浸过的竹,“流”字的撇画处果然藏着层与周围墨色不同的浅褐,像凝住的泪,“我师父说,他的眼睛被纸浆糊得发疼,就把脸贴在湿纸上辨字,说‘纸潮能知浓淡,就像吻着字的气’。有次山洪漫过溪滩,他跪在水里护那些刚拓的‘活’字,怀里抱着的纸被水泡得发涨,却把被冲花的字迹重新拓一遍,说‘水漫了没事,字的气不能泄’。”
念归幡突然漾起莹白的光晕,光晕化作层薄水,顺着溪流漫过整个拓字溪。被水光扫过的纸影突然发亮,映出无数个拓字的场景:有的字被水浸得发糊,他就往旁边拓丛浮萍,说“糊了没事,根牵着呢”;有张拓“友”字的纸被山风撕成了条,他就把自己种的苎麻纤维织进纸里,说“掺点缠的韧,能拖着字找故交”;他的腰被浆槽压得发酸,就垫着干稻草坐,说“腰酸了没事,心跟着水流,字就拓不斜”。
幻象里的老纸匠总在石坪旁堆着些废拓——都是他觉得“字气不够透”的。有张拓“春”字的纸,他没舍得丢,说“这纸吸过惊蛰的雨,字边洇着水纹,留着给新字当引子”。有年秋汛冲毁了晾纸架,他怕泡坏要送人的“暖”字拓,就把自己的蓑衣拆了盖在纸堆上,自己站在水里护着石坪,说“纸是字的衣,泡不得”。
他拓到第五十个年头时,已经握不稳拓包,就用指尖蘸着墨补,说“蘸轻了是呵,补慢了是喂,字得喂着才透”。有个聋耳的老妪来寻年轻时的拓字,老妪说当年的诀别纸上有个“念”字,老纸匠就拉着她的手摸那纸纹,说“摸这水痕,比当年的字更软,你们的情,都浸在纸里呢”。
“他拓的纸字,有两万三千九百一十六个。”墨渊的镇山链绕着那木匣转了圈,链光落在纸角上,匣里突然飘出些轻薄的纸卷,纸卷上拓着浅淡的字,落在溪水里,浮成小小的舟,“我师父说,老纸匠临终前就坐在溪滩的石上,怀里抱着那捆岩字拓,拓里裹着老石匠送的最后一柄凿子,他却说‘字在纸里,凿在字里,我就不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