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3章 窑痕·陶声

往西走了四日,脚下的碎瓦渐渐成了陶片。风里的墨香淡了,换作陶土的腥气,混着窑火的余烬味,不是新泥的湿腥,是陈窑的沉厚,踩在窑边的碎陶上,脚底能蹭到釉色的冷光。吴仙握着念归幡走到片老窑址时,幡尖突然往窑心扎——老窑塌了半截,窑口裂着大缝,缝里嵌着焦黑的陶坯,窑旁堆着半人高的碎釉片,片下压着块青灰色的窑砖,砖上“窑”字被窑火烤得发暗,“穴”头的宝盖早熏得只剩浅痕,只剩个“缶”字在砖上伏着,像被烧卷的陶坯边,风一吹就掉层焦灰。

窑边坐着个老窑工,正用小铲扒窑口的积灰。他手掌糙得裂着纹,指缝里嵌着釉泥,扒一下,灰就扬成细雾,露出窑砖更斑驳的边。见吴仙站在窑埂上,他直起腰啐了口烟袋:“后生要寻老陶?别找啦,这窑早废啦。窑塌了,釉片也碎了,再过些日子,连‘窑’字都怕要让窑火的灰吞了去。”

吴仙蹲到窑砖边,指尖按在砖面——砖面烫得发燥,窑砖吸足了陈火的燥气,摸上去发艮。念归幡贴着窑砖晃了晃,幡面映出团焦黑的影:是“窑”字的字灵缩在砖下,影边绕着窑灰,像被焦陶压着,动一下都带起串火星似的光点,连“锻”字灵那点暖光都透不出,只剩团僵生生的虚影。他摸出老塾师给的油纸包,往窑砖边的碎陶上擦了擦墨锭——墨锭还留着书院的墨润,刚挨着陶片就洇了点黑痕,陶片上的焦灰竟簌簌落了些,砖上的“缶”字颤了颤,露出点极淡的褐痕,像陶坯上刚抹的釉浆。

“早年可不是这样。”老窑工把烟袋往窑壁一磕,“我年轻时烧窑,这窑砖总泛着釉光。那会儿满窑的陶坯码得齐整,窑火一烧,‘窑’字的气能顺着火往陶上爬,连陶坯上刻的‘陶’字都跟着活——人往窑里递坯时,‘窑’字的气能沾着窑温往人袖口钻,出窑时摸陶坯,指尖还留着暖呢。”

他指了指窑后的旧泥池:“后来换了新窑,铁壳烧得比老窑快十倍。人都往新窑那边去,老窑就荒了。雨一年比一年猛,先冲塌了窑顶,再泡裂了窑砖,最后连釉片都堆不住——老釉匠去年秋来过,蹲在窑砖边看了半晌,说字灵让燥火困着了,得用‘活泥’养,可老窑的泥早晒得结了块,哪来的活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