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鞠躬道歉(第3页)
“控告我们刑讯逼供?!伪造证据?!”
陈锋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在水泥地上,碎裂开冰冷的裂纹。他手里那张薄薄的纸,此刻重逾千斤,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恶毒的倒钩,撕扯着他刚刚强撑起来的神经。
“他放屁!”年轻刑警小王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眼睛赤红,“我们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那些细节……他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是啊,他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陈锋的目光再次扫过控告信概要。上面清晰地写着,在某月某日夜间连续审讯中,侦查员老李曾用厚厚的电话簿垫在他胸口,然后用锤子……;又某次,他被按着头,撞向冰冷的墙面……时间、地点、手段,甚至老李当时骂的脏话,都记录在案。栩栩如生,仿佛亲历。
可老李的为人,陈锋太清楚了。暴躁,固执,但底线刻在骨子里。他绝不会,也不屑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一股寒意,比在礼堂弯腰时更刺骨,悄然爬上陈锋的脊梁。
这不是简单的反咬一口。这是一个精心编排的剧本。张强,或者说,隐藏在张强背后的那个“夜枭”,不仅知道警方办案的流程,更深谙如何利用规则,如何摧毁信任。
“头儿,怎么办?”小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仅仅是愤怒,还有恐惧。被嫌疑人以这种方式控告,一旦坐实,职业生涯就彻底毁了。
陈锋没说话,他把控告信轻轻放在桌上,动作慢得近乎仪式化。然后,他转过身,面向办公室里所有停下动作、屏息望过来的队员。
每一张脸上都写着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被背叛后的茫然。
“都听到了?”陈锋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觉得冤枉?委屈?”
没人回答。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觉得冤枉,就把他揪出来。”陈锋指向白板上那个被红圈死死框住的“夜枭”,“用无可辩驳的证据,让他闭上嘴。否则……”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
“否则,今天这封控告信,就不仅仅是张强一个人的疯话。它会成为钉死我们的棺材板上的第一颗钉子。”
“我们今天的腰,白弯了。牙,白碎了。眼泪,也白流了。”
“从现在起,忘掉委屈,忘掉控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只有一个目标——‘夜枭’!找到他,抓住他,让他为所有的事情,付出代价!”
“老李!”他喝道。
老李猛地抬起头,眼中的血丝尚未褪去,但那股被羞辱和愤怒点燃的火苗,已经变成了冰冷的、燃烧的意志。
“你带两个人,再去提审张强。不是问‘夜枭’,就问他这封控告信。问清楚每一个细节,时间、地点、在场有谁!他不是能编吗?让他编,看他能不能编圆了!注意记录,找到他逻辑的漏洞!”
“是!”老李噌地站起来,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脚步带着风。
“周薇!”
“在!”周薇迅速擦掉眼角残留的湿意,站得笔直。
“你和技术队,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那个蝙蝠标记上!联系当年的现场勘查人员,哪怕退休的,也给我找出来问问!核对所有物证照片,一寸一寸地看!还有,查张强的一切,他的籍贯、童年住过的地方、上过的学校、工作过的单位、看过的书、浏览过的网页……任何,我说任何,可能与蝙蝠产生关联的线索!”
“明白!”
“其他人,重新梳理‘夜枭’所有案卷,尤其是那些当年因为证据不足或方向错误被忽略的细节!交叉比对,寻找我们之前遗漏的模式!”
命令一道道发出,办公室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之前的颓丧和混乱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背水一战的狠厉。耻辱和危机,有时是比荣誉更强大的催化剂。
老李的审讯进行得极不顺利。
张强坐在审讯椅上,姿态甚至比之前更放松了些。听到老李问起控告信的内容,他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笑了笑。
“李警官,怎么?敢做不敢认啊?”他歪着头,语气带着戏谑,“那天晚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小子,嘴硬是吧?我看你能硬到几时’,然后你就拿了那本黄页电话簿……”
他详细地描述着“经过”,细节丰富得令人发指,甚至连老李当时嘴角沾着的一点面包屑都提到了。
老李的脸色铁青,放在桌下的手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他记住了陈锋的话,没有发作,只是冷冷地记录着,时不时打断,追问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房间灯光的颜色,窗外当时有没有下雨。
张强对答如流,有些细节甚至能互相印证。这太不正常了。除非……他经历过,或者,有人极其详尽地告诉过他。
周薇这边的进展同样迷雾重重。
她联系上了十年前负责“夜枭”第三起案发现场(那家小旅馆)勘查的老技术员,对方已经退休,住在南方某个小城。电话里,老技术员对周薇提到的墙角刻痕毫无印象。
“当时现场很乱,受害者……唉,惨不忍睹。我们主要精力都集中在提取生物样本和寻找凶器上了。墙角的痕迹?太不起眼了,很可能就是自然剥落或者搬运东西磕碰的,当时肯定没当回事。”老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和一丝愧疚,“如果……如果那真的是凶手留下的……那我们当初真是……”
周薇安慰了老人几句,挂断电话,心情沉重。
她调出了张强的全部档案。这个男人的人生轨迹普通得近乎乏味。出生在北方的工业小城,父母是普通工人,中学成绩中下,毕业后当过几年兵,退伍后辗转在几个城市打工,做过保安、送货员、工厂流水线工人,社会关系简单,没有犯罪前科,直到这次被卷入抢劫杀人案。在他的成长经历和社会关系中,找不到任何明显的、与蝙蝠相关的特殊符号或狂热爱好。
网络浏览记录也被技术部门恢复了一部分,大多是社会新闻、短视频和一些擦边球网站,没有发现与蝙蝠、神秘符号、犯罪哲学相关的搜索或浏览痕迹。
难道那个蝙蝠标记,真的只是巧合?或者,是“夜枭”故意留下的、与张强本人无关的误导?
时间在焦灼的排查中一点点流逝。
对“夜枭”旧案的重新梳理,也陷入了僵局。当年的侦查方向确实存在局限,很多物证因为技术条件无法深入分析,时过境迁,再想找到新的突破口,难如登天。
而那封控告信,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警局池塘,激起了层层涟漪。内部督察部门的约谈不期而至,虽然只是初步了解情况,但那种被审视、被怀疑的目光,让重案六组的每一个人都倍感压力。走廊上遇到其他部门的同事,对方往往欲言又止,或者干脆避开眼神交流。
一种无形的孤立感,开始蔓延。
陈锋站在办公室的白板前,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线索、人名、时间线,以及那个巨大的、被红圈框住的“夜枭”。蝙蝠标记孤零零地画在角落,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鞠躬道歉的画面,控告信的恶毒字句,张强嘲弄的眼神,队员们强压着的委屈和愤怒……所有这些,在他脑海里交织、翻滚。
他感觉自己就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粘稠的蛛网,越是挣扎,被缠绕得越紧。对手不仅残忍,而且拥有极高的智商和反侦察能力,他熟悉警方的办案模式,甚至可能在利用警方的错误和内部程序,来玩弄他们于股掌之间。
“头儿,”周薇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确定,打断了他的沉思,“张强服役期间的档案,我反复看了几遍。他在部队是汽车兵,主要负责运输。这是他唯一一张在部队时期的集体照。”
周薇把一张扫描件放在陈锋面前。照片已经泛黄,是一群穿着军装的年轻小伙子,背景是几辆老式军用卡车。张强站在后排,笑容青涩。
陈锋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照片,忽然,他的视线在其中一个人脸上顿住了。
那个人站在张强旁边,勾着他的肩膀,笑得比其他人更张扬一些。他的右边眉骨上,有一道清晰的、寸许长的陈旧性疤痕。
这道疤……
陈锋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迅速转身,在堆积如山的“夜枭”案卷中,抽出了第一起案子的卷宗。那是十年前,第一个受害者,一个夜班回家的纺织女工,尸体在城郊的一个废弃机井房里被发现。当时的现场勘查记录里,附有几张走访附近村民的照片。
其中一张照片,是一个村民在接受民警询问。那个村民侧对着镜头,正在点烟,打火机的火光照亮了他的侧脸。
在他的右边眉骨上,赫然也有一道寸许长的疤痕!
因为年代久远,照片模糊,而且只是侧面,这个细节在当时的海量信息中被完全忽略了!
陈锋的手指有些发颤,他拿起那张集体照,又拿起那张走访照片,并排放在一起。
虽然一张青涩,一张饱经风霜,但两张脸上那道独特的位置、长度、形状都极其相似的疤痕……
是同一个人!
和张强同期服役的战友,出现在十年前第一个“夜枭”案发现场附近!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查!”陈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他指着照片上那个带疤的年轻人,“立刻查这个人!姓名、籍贯、服役情况、退伍后的去向!所有一切!”
压抑的办公室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火星。
希望,在几乎令人绝望的黑暗中,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但陈锋的心,却沉得更深。他发现这个线索,似乎……太容易了?就像有人,故意将一块拼图,放在了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
那个鞠躬,那封控告,还有这个突然出现的“疤痕”……这一切,真的只是他们运气好,找到了突破口?
还是说,这仍然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夜枭”,精心设计的、更深陷阱的一部分?
他抬起头,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那双冰冷的、属于掠食者的眼睛,仿佛一直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