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人生只剩归途(第3页)

一只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

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攥着父亲同样枯瘦的手。

她似乎睡着了。

但即使在睡梦中,那紧蹙的眉头也未曾有片刻舒展。

母亲的手上,放着一个被摩挲得看不清人脸的全家福。

以前母亲总是唠叨。

“你不结婚,也没孩子,到老了看你怎么办!”

他总是满不在乎地说。

“我就坐在家门口等你们来接我,跟小时候一样。”

他猛地俯下身,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墓碑上。

“爹!娘!”

他喉头剧烈地滚动,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儿子.....不孝啊!”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

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一年、两年....

那种悲伤或许会变淡。

但它不是消失了,而是一生的潮湿。

生老病死,世间常态。

可生离死别的必修课,任其穷极一生也无法学会。

即便肉身湮灭,血缘缔结的羁绊依旧能穿透生死。

生命的终点,从来不是孤寂的句号。

而是那些带有体温的呢喃私语。

风雪渐渐停止。

昔日尚有人影的石城里,再也不见那些袅袅炊烟。

陆沉舟带着一家人搬到了长安城,每年的清明都会来此祭拜上香。

七月的关陇。

阳光慷慨得近乎奢侈,泼洒在无边无际的麦田上。

沉甸甸的麦穗,饱满得几乎撑破外衣。

在热风里谦逊地低下金灿灿的头颅,汇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金色海洋。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浓烈而醉人的甜香。

那是即将成熟的麦粒酝酿的淳厚气息。

暖烘烘地裹挟着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

陆沉舟站在田埂高处。

布衣短衫,裤腿挽到膝盖,沾着新鲜的泥点。

他眯起眼,望向这浩荡的金色波澜。

三年前初抵此地的景象,恍如隔世般在眼前闪过。

龟裂的焦土,枯槁的树影。

风中裹挟着绝望的呜咽与刺鼻的腐臭。

“爹爹!”

一声嘹亮清脆的呼唤自身后传来,带着孩童特有的无忧无虑。

陆沉舟转过身。

八岁的陆迟光着脚丫,像只灵敏的兔子般沿着田埂跑来。

手里攥着一根新折的麦穗,金黄的麦粒簇拥在翠绿的穗轴上。

“爹爹!你看!”

陆迟跑到近前,兴奋地踮起脚,把麦穗高高举到他面前。

小脸仰着,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我种的,娘说这根最沉实。”

他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纯粹的喜悦和毫无保留的亲近。

陆沉舟笑了,伸手接过那根沉甸甸的麦穗。

顺手揉了揉大儿子汗湿的乱糟糟的头发。

“好小子,去玩吧,别踩坏了人家的田地。”

陆迟咯咯地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

又像来时一样,一阵风似的沿着田埂跑远了。

小小的身影很快融入了远处金色的麦浪。

消失在田间忙碌的点点人影之中。

一群农人正围着一架巨大的、缓缓转动的水车忙碌着。

他们的吆喝声、欢笑声。

水流冲击水轮的哗哗声。

混合着夏日的蝉鸣,清晰地传了过来。

几个妇人提着竹篮,沿着田埂走来。

篮子里是刚蒸好热气腾腾的馒头,她们笑着招呼田里的男人歇息。

几个半大的孩子追逐打闹着跑过。

其中一个孩子不小心摔倒在松软的田埂上。

沾了一身泥,哭得很厉害,旁边的大人跟着哄笑。

陆沉舟走在麦田边缘。

看着眼前这喧闹而充满生机的景象,唇角的笑意久久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