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三章 钩锚锁爪

一把斧头砍劈树杆,嵌木未落,似已久经风霜,积锈斑驳。

“相见恨晚。”破帽老者仰目凝视,难抑哀痛地叹惋道,“我记得此柄开山斧的形状。却不清楚已过了多少时候?”

夜雨已歇,山林间清晨初霁。脏褂男子拎包怔立泥洼之畔,满头雾水,面色迷惘地转望,语似惊疑不定的称诧:“先前看见你从路边斜坡挨炸坠落苍峦雾麓,迸掉半只残掌挂在树杈,不知窜过什么东西叼走,没等我寻觑分明,怎竟又好整以暇地出现在我后面,端坐更高的那片石丘,显得浑若没事一般……”

“这就叫沧桑!”破帽老者坐在一块青石上,陈旧灰褪的衣袍褴褛,低语如呓般叹息。“坠入一片大雾,你不知从那以后,我经历了多少想象不到的事情,艰苦跋涉冰原,穿越雪雾,不意旧地重临,说来便连自己亦难以置信……”

“有空再说,”脏褂男子提包欲行,显得心不在焉,摇头自谓。“我急着找人。”

“不好意思,”随着一声压抑在嗓眼的低咳,有位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缓步从树后踅出,抬手轻轻拍掉肩沾的露水落叶,整饰华服革履,脸没抬的说道,“我也急着找人。”

“那就各走各路。”脏褂男子稍瞥一眼,转身另往别处,匆言道。“你找你的,我找我的。”

树影里探出皮靴,踏草迈落。前有一个猎衫男子挡住去路,短发灰郁,身形粗厚,高他一个头。沉脸而视,却未言语。

脏褂男子抬脸问道:“印象里来自北欧的维京后裔当中那些血脉最纯粹的多长这样,你是不是?”

另外晃现一个束发的高个壮汉悄临其后,冷不防低哼一声:“挪威。”

脏褂男子愕然转瞅道:“什么?”腹前冒出一个满面疮疤的矮子,直接往肚子发拳捣捶,随即咧开嘴笑谓:“你没掰错。他俩分别来自挪威和丹麦,而我却是生于瑞典……”

猎衫男子和束发壮汉分别堵住,脏褂男子见没路走,捂腹忍痛投觑青石高处背朝这边端坐的破帽老者,恼问:“你从哪村另找这伙凶恶的野蛮人来打我?”

“确切地说,”树下走近一个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蹬着高筒长靴,往旁甩掉泥巴,脸色不豫的擞袖道。“是我们先找他,却办不成事。反而乱生枝节,四处闯祸。昨晚又掉了两颗星,实在耽误不起,雇主只好亲自出马,不得不露面。”

脏褂男子寻隙欲溜,提包撂话:“你们忙你们的,没事我先闪……”

“谁说没事?”满面疮疤的矮子抢包翻看过,操拳又捣来捶肚皮,逼近懑视道。“事大了去……”

“不必动粗。”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咳,那位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抬手缓言,意在劝阻。“先搞清楚,我不想节外生枝。”

满面疮疤的矮子猛捶一拳,揍脏褂男子痛弯了腰,随即移目打量,犹仍恣肆道:“你是什么路数来着?却到这儿玩低调……”

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并没理睬他,仅瞅向脏褂男子,微蹙眉头,其态显得不怒自威,手拈一纸薄片,夹于指间,伸递往旁,说道:“北大西洋理事会。”

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怔瞧转呈眼前的那片薄纸,似渐动容。满面疮疤的矮子凑觑讪笑:“他一个人就敢大摇大摆地踩到这里来耍派头?”脏褂男子揉腹称奇:“还作闲庭信步状……”

“我不算独自至此。”眼见矮子作势又要捶打脏褂男子,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稍抬尾指,投目示意道,“并非一个人来踩谁家地盘,只不过是先礼后兵。好话要说尽……”

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初仍将信将疑,陡见跟前那矮子头上交投数粒细红圆点,不由惊慌乱望道:“搞什么?”

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目光如狐,扫视道:“山林间不仅埋伏远距离红外狙击武器操作员。你们头上看不到的高度还有‘全球鹰’在盯着,再细微的举动也都实时掌控。试问生杀予夺,操诸谁手?”

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忙阻止矮子乱动,淌汗垂额地低哼道:“能调得动‘全球鹰’,何必另找别人帮你做事?”

“我也不想。”瞥见矮子没敢再轻举妄动,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微晃指梢,示意那几道越距侵投的红光收移消隐,随即喟叹道,“然而有些事情不需要让那班官僚知晓太多,包括夏侯雅伯。他即将离开布鲁塞尔,此前一再强调,在阿富汗的军事行动对北大西洋联盟‘至关重要’,是对集约作战能力的一个‘严峻考验’。大多数人目光短浅,一班掌握权势者尤其急功近利。其实他们根本不明白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脏褂男子转头乱望,懵问:“究竟是什么?”

“最重要是能否存续。”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仰观云霞,负手兴嗟。“便连小动物都懂得,没有比‘存续’更值得自己在乎的事情。其它一切皆如浮云过眼……”

脏褂男子怔瞅苍霾转阴,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亦望一眼,匆投疑惑的目光说道:“雅伯的手下委托我办事,声称不需要知道太多,只须抢在俄罗斯人之前,先找到那个走失的小女孩。不过我还是能从别处探知一些秘辛,比如昨天西欧方向又掉两颗星……”

“什么?”脏褂男子拾起扔在一旁的提包,闻言不安道,“找谁?”

“阿修罗。”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抬手卯他脑袋,啧然道。“你别说不晓得这小鬼在哪里……”

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指梢微动,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瞥见心口显现红点交投,不由怔住,抬眼望向银发绅士,郁闷道:“我在‘慕安会’见过你。以及其它关于未来的严肃讨论现场,唐宁街的人说常看到你去伦敦旧巷那家老牌下午茶俱乐部饮茗看报纸,周围都是有影响力的家伙,退而未隐,各皆老谋深算,历来擅玩手腕。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一直让你们从幕后暗中摆布,翻云覆雨,却又鲜为人知……”

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蹙眉道:“你知晓太多了。不该这样爱打听,做人要适可而止,晚年才有命闲坐下来多喝几年咖啡,抑或下午茶……”

“威胁我可不成!”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低哼道,“我在兰利厮混多年,从来不爱喝那些无聊东西。虽已临老遭新贵排斥在外,打听事情和找人仍是我最擅长的活儿,不然你们召我干嘛来着?”

脏褂男子拎包惑问:“究竟是要干嘛来着?”

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抬手又欲卯其脑瓜,瞥看胸口投映红点,勉强按捺未动,投眼瞪视银发绅士,说道:“关于那个自称阿修罗的小鬼,我所知不比谁少。包括你……”

银发绅士揣回薄纸,文质彬彬的颔首称然:“我来这里,是因为日前收悉你们从欧洲航天界截获提交的数据,表明有些事情与‘最大公约’确认有关。”

“我也喜欢数理。”脏褂男子从旁插话,“小时候没事就在床上琢磨最大公约数的求解方法。诸如,辗转相除法、更相减损法……”

“人们爱耍各种花巧‘话术’,”谢顶老头皱起脸说道,“但真理从来隐藏在数字之中,并且能被数字证明。”

“如果属实。”仪表堂堂的银发绅士抬指微摇,示收细红光线,面色凝重地说道,“阿修罗是战略资产。”

“谁的战略资产?”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稍瞧一眼胸膛,然后挺躯直对,加以质疑。“利益归属于大洋哪一边?荷兰肯定没份,不仅因为早年曾当荷兰外交大臣的夏侯雅伯要从布鲁塞尔总部话别离任,若论实力地位,整个欧洲恐怕都摆不上枱面……”

“先找到再说,”银发绅士锐目如针的迎视道,“把人带到面前,我要直视其双眼。有无秘密,到底隐藏不住。”

“恐怕没人可以直视阿修罗。”脏褂男子忍不住叨咕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这样……”

银发绅士含笑以对:“我却想尝试。”脏褂男子自掩嘴巴,面朝别处低声悄谓:“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但若搞不好,你会整个儿爆开。”

谢顶老头眼光不善的转投往旁,脏褂男子啧然道:“瞪我干嘛?我也急着去找阿修罗,却被绊在这儿,耽留半天,听你们莫名其妙地唠嗑……”

“这里山深林密,”谢顶老头吩咐左右。“徒步难觅。从‘南联盟’雇佣的猎犬队赶来帮助寻找之前,且把他押上‘阿帕奇’,咱们从高处巡回搜索……”

“随着黑山脱离。”银发绅士微哂道,“所谓‘南联盟’数年前便已不存在,你还跟不上形势变化。”

“我就是一条筋。”谢顶老头鄙夷道,“脑子转不过弯,不过也没关系。我原本便乃乡下出身的‘红脖子’,唱尽悲歌。看不惯世道变化太快,尤其不喜欢同‘娘炮’打交道,你衣冠楚楚的款式作派犹如刚从华尔街赶来,跟这片荒野森林很不搭调,显得格格不入。找人还得靠我们这样儿的才行,兰利方面越来越重视科技玩艺,排挤我们这班老粗,将来迟早要后悔干不成事……”

“赶快去找。”银发绅士抬手缓摆,低言敦促之余,目光难掩忧虑。“务必把她带回我跟前。不然咱们都没有将来,毕竟时日无多。”

谢顶老头欲行又止,不禁惑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银发绅士摇头未答,负手踱步,步履蹒跚地转返树影里。脏褂男子被谢顶老头的手下推着边行边望,陡闻呼霍声响,山崖边的树叶簌摆骤剧,蓦有庞然大物旋即升腾而起。谢顶老头皱着脸愕觑道:“支奴干?”

脏褂男子被旋激气流刮躯摇晃欲摔,踉跄抱树懵瞧道:“什么干?”

“没想到他搭乘大家伙到咱们头上耀武扬威,”满面疮疤的矮子抬手虚摆瞄准射击姿势,朝升空悬停之影眯眼说道,“干他……”

忽见数粒红点交投而至,满面疮疤的矮子顿时又愣没敢动,手势改为遥竖中指。

谢顶老头皱着脸问:“他刚才说谁剩余时日不多?”

“谁在乎?”满面疮疤的矮子忙着仰天愤然发指,悻悻的说道,“我看他就是个老娘炮,一身迂腐味的英伦范儿,故作忧悒的文艺腔。却又欲掩不住那双狐狸眼,流露满腹心机……”

眼见要被另俩壮汉粗手拽离,脏褂男子匆忙移目转向青石丘,朝那边说道:“看来你被直接无视了,却晾在一旁发呆……”

破帽老者坐看锈斧,怔然出神。满面疮疤的矮子冲其背影唾一口,侧目投觑道:“那就是个废物。只会整天想入非非,没起过什么实际作用。此前拿了钱既不干正事,也未露面。不知跑去哪里,总之须先叫他还钱……”

“不如把钱给我,”脏褂男子拎包提议,“试试请我帮你们寻找阿修罗,然后让她直接干掉你们算了。”

满面疮疤的矮子诮问:“怎样干掉?”

脏褂男子笑答:“比如瞪爆……”话刚出口,便挨矮子发拳捣腹。谢顶老头皱着脸转觑道:“不要乱说。有些事情,各有讲法。我不希望那都是真的……”

小光头黑着眼圈儿嘟囔道:“布娃娃掉在泥洼里弄脏了,样子真难看……”我忙掩其嘴,强忍臂腕阵阵炙痛未消,在耳边低声说道:“回头找些清水帮你洗干净,就不难看了。”小光头抬睫瞧了瞧我,呶嘴道:“真的?”

“讲真,”满面疮疤的矮子忍不住又瞅向天空,一迳讪笑。“浑号‘支奴干’的这款重型运输直升机据说真的不给力,在阿富汗不时坠毁。”

“似是英国皇家空军入手改进的新款式,”谢顶老头皱着脸仰望道,“最近测试投放高山林地转运东西。你看它飞得并不稳当,‘老娘炮’居然敢坐上去,我祝他走运。”

“真不走运!”几个黑衣乱发家伙持械爬上斜坡,为首一个歪眼垂耷的瘦汉没好气地叫嚷道,“又撞见了你们这伙。不过看在有钱挣的份儿上,帮忙搜山的活计,接下也无所谓……”

“塞尔维亚人,”一脸疮疤的矮子满面堆欢地打招呼道,“只要有好处,甭管什么活儿都接。我喜欢他们这种敬业态度……”

“其‘专业精神’渊源久远,”脏褂男子捂腹抬首说道,“历来如此。拜占庭沦亡之时,许多塞尔维亚人为奥斯曼苏丹效力,不介意帮突厥军队卖命攻陷君士坦丁堡。”

歪眼垂耷的瘦汉侧觑道:“你是什么鸟人?”脏褂男子伸手来握,告知:“老乡!至少一半,毕竟我祖先是最先踏上科托尔峡湾古城结束探索生涯的那位传奇医生威茨维奇……”

破帽老者坐在青石丘上闻言转望,我忙按小光头趴低,破帽老者似未留意石丛间隙,倾聆林麓四处狗吠喧杂,移目投觑山崖外,微感不安的哼了声:“我曾经喜欢狗,可是那些狗不喜欢我。”

小光头伸嘴到我耳边悄语:“他身上散发的气味重,我们躲藏在这里隔着好远都受不了。”

“死亡的气息,”歪眼垂耷的瘦汉惕顾四周,蓦然从脏褂男子伸出的手旁转身走过,投目寻觑道,“这儿有一股腐朽味。”

“腐味?”满面疮疤的矮子指了指天空,仰瞧道。“有个‘老娘炮’刚离开。一身英伦范儿……”

“先找到那小鬼再说,”谢顶老头皱着脸扫视道,“我确信她就躲在附近。”

“有狗帮忙,”满面疮疤的矮子揪住脏褂男子,拉扯道。“什么东西都能从山林里赶出来。咱们先去乘坐‘阿帕奇’武装直升机。科索沃战争以后,我很怀念这种登高俯瞰坐镇搜山的感觉,不过当年我们从空中追射之敌是他……”

歪眼垂耷的瘦汉瞥视道:“没有永远的敌人。眼下跑来寻我合作,人际交往的这种模式是不是很讽刺?”其畔一个牵狗的黑发汉子笑谓:“当初他们为帮阿族人,纷来轰炸‘南联盟’时,我总想打掉一架‘阿帕奇’。”

满面疮疤的矮子诮讪道:“你想得美!那时快速部署十六架在科索沃协助作战,我记得一架也没被打到。”

我闻听石丛下边传来的交谈,不免暗感纳闷:“这是什么时候?如何一穿过阿族村落那边的迷雾,来到此处却似时间又不同了……”

脏褂男子突然叫唤:“阿修罗快跑,他们要放狗捉你……”没等嚷毕,便挨一拳捶腹。

满面疮疤的矮子恼道:“倘再乱叫,过会儿把你从天空踹下去!”牵狗的黑发汉子仰脖在旁称诧:“你们有没留意到‘支奴干’打着旋儿往下坠落?”

“我说什么来着?”谢顶老头皱着脸转瞅,随即不安道,“它往这边撞近,大家赶紧避开!”

束发的高个壮汉边奔边喊:“快去搭乘‘阿帕奇’升空……”满面疮疤的矮子匆拽脏褂男子,急欲往斜坡那边跑下,但见庞然大物般的影廓从头顶上方旋掠而过,擦着树梢飞坠坡下,不知砸到什么,发出轰隆爆响,升起火球,烟焰弥漫。高个壮汉和矮子纷声叫苦:“它怎么撞到‘阿帕奇’了?”

“刚要飞起就被砸个正着。”歪眼垂耷的瘦汉惊啧道,“大概无人幸存。”

“糟糕!”谢顶老头皱着脸张望道,“直接摧毁了我们从别处借用的宝贵座驾……”

“不要紧。”牵狗的黑发汉子拉绳拽犬而至,在畔说道。“可以搭我们的卡车回去,但要跟整群狗坐一起,而且必须全程付费。”

“如果我猜想没错,”谢顶老头脸上的皱纹似显更深,低哼道,“这趟很难活着离开。包括你们和那群狗在内……”

“狗都不叫了。”歪眼垂耷的瘦汉竖起耳朵,留意聆听片刻,惊疑不定的转顾道,“先前你未交代清楚,我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我也想弄清楚。”谢顶老头皱起脸,提高嗓音。“阿修罗,你在这里吗?出来,露个面儿。不然……”

束发的高个壮汉从旁会意,抬起手枪,抵住脏褂男子额角。

满面疮疤的矮子在后边踢打道:“最后时刻到来,还不赶快跪下受死?”脏褂男子昂然道:“我是宁死不跪的,你别扯这些废话……”

“我数到三。”谢顶老头扫视四周,沉脸说道,“这可不是玩儿……”

“跟玩儿似的,”脏褂男子在枪口下讶觑道,“他怎么还没死?竟浑若无事一般又从树后走出……”

“不好意思,”随着一声压抑在嗓眼的低咳,那位仪表堂堂的绅士缓步从树后踅出,银发蓬乱地说道,“未赶上飞机。”

满面疮疤的矮子愕望道:“你没在上面?”

“我和你们一样都不会在‘上面’。”银发蓬乱的绅士擞裤说道,“干尽脏活,死后怎配上天?能一起下到地狱里有个去处待着就不错了,总好过沦为游魂野鬼……”

歪眼垂耷的瘦汉难掩心头忐忑道:“我听说这里确实有游魂野鬼。”

谢顶老头皱起脸道:“恐怕不需要游魂野鬼,一个阿修罗就够了。那小鬼有多大本事,你们没我听闻的多。便连刚才的撞机,料必与她有关!”

我瞥一眼旁边,小光头黑着眼圈发呆在畔,不时状若要打瞌睡。我自亦疲惫,强撑着没敢沉盹,帮其拾起脱手掉落的布娃娃,塞给她抱住。小光头打呵欠道:“睏!”

脏褂男子转面叫唤:“别让阿修罗睡着……”我忙擞了擞小光头,听到矮子在石丛外捶打道:“又嚷啥?”

“可是真的好睏……”小光头刚欲开口便让我捂住,并且低言叮嘱,“先别声张,等会儿再说。”

“话说突然坠机很蹊跷,”银发蓬乱的绅士步履蹒跚地边走边拽提拉链,自顾叨言道,“幸亏我走路慢,中途顺便到树多之处解个手,却被旋翼刮起劲风弄乱了头发。谁有梳子?”

脏褂男子和谢顶老头各自掏梳,不约而同地伸递。银发蓬乱的绅士随手接过谢顶老头的梳子,讶问:“你也梳头?”

谢顶老头皱着脸低哼道:“先前你的座驾在头上盘旋,把我们发型全搞乱了,还话这么多!”

“不好意思得很。”银发蓬乱的绅士彬彬有礼地称歉。“难怪看上去个个不修边幅。”

歪眼垂耷的瘦汉瞥视道:“你尿了一裤。”

“真是不好意思!”湿裤的银发绅士匆忙低瞅,难掩懊恼道:“想是由于解手之时,突然风大……”

“此处气味越来越不好。”歪眼垂耷的瘦汉另往别处乱望道,“有没闻到腐臭?”

“不要讽刺英伦人迂腐。”银发绅士顾不上裤湿难堪,忙加申明。“倘能幸存,并非全靠走运,此事没完。尚未活到最后,很难说谁比谁更精。别以为我未察觉事出蹊跷。‘支奴干’分明原先好端端,可是座驾没等我从软垂的梯索登上,便急着飞离,不知他们突然看见了什么,猝受惊吓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