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调解智慧(第2页)

 龙安心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屋内,务婆的状态比预期好。高烧稍退,精神也清明许多。她坐在火塘边,身上盖着那件旧苗衣,正在对吴晓梅口述什么。看到龙安心进来,老人招招手。 

 "务婆说,"吴晓梅翻译道,"今天先从《洪水滔天》开始,这是最紧急的。" 

 "为什么?" 

 "因为全寨只有她记得完整版本。其他歌师最多会唱几百行,她能唱一千五百多行,包括所有支系变体。" 

 张明小声嘀咕:"一千五百行...得录到什么时候..." 

 务婆似乎听懂了,突然用生硬的汉语说:"三天。我,三天唱完。" 

 龙安心和张明面面相觑。三天录制一千五百行古歌,对九十二岁的病人来说简直是玩命。但老人眼中的决心让他们无法反对。 

 准备工作迅速就绪。张明的专业设备架在角落,确保收录最佳音质;龙安心用手机做备份录音;吴晓梅负责文字记录;吴父则随时准备熬药和食物。务婆要求的白布、盐巴和合作社录音笔也摆在旁边的小桌上,用途暂时不明。 

 录制开始前,务婆做了个简单仪式。她将盐巴撒在火塘边,用苗语念了一段祷词,然后示意可以开始了。 

 《洪水滔天》讲述的是苗族先祖在灭世洪水中幸存的故事。务婆的嗓音虽然沙哑,但一开口就仿佛变了个人——音调抑扬顿挫,时而高亢如雷,时而低沉如地鸣。即使听不懂歌词,也能感受到那种磅礴的叙事力量。 

 "...姜央种下葫芦籽,三天长叶,七天爬藤..."吴晓梅的钢笔飞速移动,不时停下来确认某个词的写法。龙安心这才意识到,将口传史诗转化为文字有多困难——很多古苗语词汇根本没有对应汉字,只能音译或创造新字。 

 录制持续了约两小时,中间休息了三次。务婆每次停顿都精确地记住中断的位置,下次接着唱分毫不差,就像一台精密的录音机。龙安心不禁想起父亲说过,老木匠看一眼木料就知道能做什么,那是几十年经验积累的直觉。务婆对古歌的掌控,何尝不是如此? 

 中午时分,录制被迫中断。务婆突然剧烈咳嗽,痰中带血。村医坚决要求休息,老人挣扎了几下,终于屈服于身体的极限。 

 趁务婆午睡,龙安心三人回到合作社整理上午的录音。张明将文件导入电脑,惊讶地发现频谱分析显示,务婆的歌声中含有大量次声波成分。 

 "这解释了为什么听她唱歌会有'全身共振'的感觉,"张明指着屏幕上的波形图,"次声波能直接影响人的神经系统。古代歌师可能无意中发现了这种声学技巧,用来增强史诗的感染力。" 

 吴晓梅若有所思:"老人们常说,真正的歌师唱《洪水歌》时,能让人感觉地面在晃动...原来不是比喻。" 

 "更神奇的是这个,"张明打开一段频谱图,"务婆每次唱到'雷公发怒'时,声波频率都会出现特定变化,就像..."他搜索着词汇,"就像在模拟雷电的声学特征!" 

 龙安心突然想到什么,翻开笔记本:"你们看,务婆唱到洪水上涨时,音调也是由低到高,完全符合水位上升的意象...这不仅仅是歌,这是用声音构建的全息历史!" 

 三人沉浸在发现的震撼中,直到吴父来电话说务婆醒了,坚持要继续录制。 

 下午的录制比上午更加艰难。务婆的声音明显虚弱,有时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喘息。但她拒绝缩短或简化任何段落,坚持按照传统唱完全本。吴晓梅记录到手腕酸痛,换了几次手姿势;张明则不断调整麦克风位置,捕捉每一丝细微的声波。 

 傍晚时分,录制完《洪水滔天》的第三章,务婆突然陷入半昏迷状态。村医紧急施救,同时委婉地表示要做好最坏准备。龙安心和吴晓梅守在床边,而张明则赶回合作社备份今天的录音——万一老人挺不过今晚,这些就是绝唱了。 

 深夜,龙安心在务婆家的火塘边打盹,突然被吴晓梅轻轻推醒。 

 "她醒了,"吴晓梅眼睛红肿,"说要见你。" 

 内室里,务婆靠坐在床头,看起来比白天精神些。她示

意龙安心靠近,然后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 

 "给你,"吴晓梅翻译道,"等她不在了再打开。" 

 龙安心接过布包,轻飘飘的不知装着什么。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哽在喉头。务婆似乎理解,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然后指向录音设备。 

 "她问...明天能不能录《蝴蝶歌》?"吴晓梅的声音颤抖着。 

 龙安心用力点头:"当然。您想录什么就录什么。" 

 务婆露出满意的表情,又说了一串苗语。吴晓梅翻译时明显在强忍泪水:"她说《蝴蝶歌》是最重要的,因为...因为蝴蝶妈妈会带她回家。" 

 后半夜,龙安心回到合作社,发现张明趴在电脑前睡着了,屏幕上还显示着音频分析软件。他轻手轻脚地打开务婆给的布包——里面是一把古老的铜钥匙和一张纸条,上面用汉字歪歪扭扭地写着:"鼓楼,地砖,左三右四。" 

 "这是...?"龙安心完全摸不着头脑。钥匙可能是开鼓楼门的,但"左三右四"是什么意思? 

 他没时间深想,因为天已微亮,新一天的录制即将开始。龙安心收好钥匙,决定等合适时机再探究其含义。 

 出乎所有人预料,务婆第二天状态明显好转。烧退了,呼吸也平稳许多。她甚至自己梳了头,戴上那枚银牌,庄严地坐在火塘边的藤椅上,仿佛要出席什么重要场合。 

 "今天录《蝴蝶歌》,"她通过吴晓梅宣布,"最完整的版本。" 

 录制开始前,务婆做了件奇怪的事。她将那块新白布铺在膝上,把合作社的录音笔放在中央,然后撒上一小撮盐巴,最后用布包起来,打了个复杂的结。 

 "这是'捆歌'仪式,"吴晓梅低声解释,"象征性地把歌声'捆'在布里,传给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