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调解智慧(第3页)

 务婆开始吟唱《蝴蝶歌》时,龙安心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与《洪水滔天》的磅礴不同,这首歌温柔而神秘,讲述云雾生下蝴蝶妈妈、蝴蝶妈妈产下十二个蛋的创世故事。老人的嗓音虽然沙哑,但旋律中的生命力丝毫未减,仿佛真的有只无形的蝴蝶在房间里飞舞。 

 录制进行到中午,务婆突然停下来,要求看龙安心昨天收到的钥匙。她摩挲着那把古旧的铜钥匙,说了几句苗语。 

 "她说,"吴晓梅翻译道,"这把钥匙开鼓楼的地窖,里面有些'老东西',对你理解古歌有帮助。但必须在...在她走后才能打开。" 

 龙安心喉咙发紧:"请告诉务婆,我们一定会好好保存她传授的一切。" 

 老人似乎听懂了,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继续唱歌。下午的录制比预期顺利,到傍晚时,《蝴蝶歌》全本录制完成。务婆虽然疲惫,但神情满足,仿佛卸下了重担。 

 第三天清晨,龙安心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吴晓梅站在门外,脸色苍白:"务婆又发烧了,但坚持要录完最后一部《迁徙歌》。" 

 录制在紧张的氛围中开始。务婆的声音比前一天虚弱许多,但依然准确无误地唱出《迁徙歌》的每个音节。这首歌讲述苗族先民从中原南迁的苦难历程,充满地名、路线和生存智慧的描述。龙安心注意到,每当唱到关键地理标记,老人就会在膝上的白布上打个结,仿佛在编织一幅无形的地图。 

 中午时分,意外发生了。务婆唱到一个叫"浑水河"的地方时,突然语塞,眼睛茫然地望向远处。吴晓梅轻声提醒了几句,老人却摇摇头,用苗语说了些什么。 

 "她说...唱错了,"吴晓梅困惑地翻译,"这不是我们支系的《迁徙歌》,是她在梦里听来的'另一种唱法'..." 

 张明惊讶地停下录音:"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不同版本?" 

 务婆似乎陷入某种回忆,喃喃自语着。吴晓梅边听边翻译:"她说十几岁时,有个从西边来的歌师路过寨子,唱了这种'不一样的迁徙歌'。当时觉得新奇就记下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川黔滇苗族的变体..." 

 龙安心和张明面面相觑。这意味着务婆不仅掌握本地支系的古歌,还意外保存了其他支系的变体!这种跨支系的口传资料在学术上极为珍贵。 

 "录下来!"龙安心急切地说,"全都录下来!" 

 录制继续,但务婆的体力明显不支。唱到三分之二处,她的声音突然中断,头无力地垂到胸前。众人惊慌失措,村医紧急检查后说是过度疲劳导致的昏迷,需要立即静卧。 

 录制被迫暂停。龙安心三人回到合作社整理已录制的素材,心情复杂。三天来,他们记录了《洪水滔天》全本、《蝴蝶歌》全本和《迁徙歌》的大半,总计超过八小时的珍贵音频。但《迁徙歌》的缺失部分像一道未完成的拼图,令人揪心。 

 "已经很难得了,"张明试图乐观,"这些资料足够语言学家研究好几年..." 

 吴晓梅却摇头:"《迁徙歌》不全就像路只修了一半。最关键的渡过黄河、分散支系的部分都在后面。" 

 夜深了,龙安心独自在合作社办公室整理资料。突然,手机响了——是吴晓梅,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务婆醒了!她坚持要现在唱完《迁徙歌》!" 

 龙安心抓起设备就往务婆家跑。月光下的寨子静悄悄的,只有务婆的窗口还亮着灯。屋内,老人半躺在床上,背后垫着高高的枕头,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明。 

 "她说,"吴晓梅红着眼睛解释,"梦见蝴蝶妈妈告诉她,今晚必须唱完,不然就永远没机会了..." 

 龙安心迅速架设好设备,这次只用了最轻便的录音笔,尽量减少对病人的干扰。务婆虚弱但坚定地开始了吟唱,从昨天中断的"浑水河"继续往下。这是苗族先民大分散的关键时刻,各支系选择不同路线,形成今日的分布格局。 

 令人惊讶的是,务婆不仅唱完了本地支系的版本,还坚持唱了那个"梦里听来"的川黔滇变体。两相对照,就像同一段历史的不同视角,充满微妙而重要的差异。 

 录制持续到凌晨三点。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务婆长长地舒了口气,闭上眼睛。但她的手指仍轻轻抚摸着膝上那块已经打满结的白布,仿佛在确认所有歌声都已安全"捆"好。 

 "完成了..."吴晓梅泪流满面地翻译道,"她说现在可以安心跟蝴蝶妈妈走了。" 

 龙安心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语言如此苍白。他只能深深鞠躬,表达对这位文化传承者最高的敬意。 

 务婆微微笑了,用生硬的汉语说:"巴黎...不去了。歌...去了就行。" 

 三天后,务婆的高烧奇迹般退了。村医摇头感叹这不符合医学常识,但全寨人都知道原因——老人完成了使命,蝴蝶妈妈允许她多留一段时间。 

 龙安心将全部录音备份三份,分别存放在合作社保险柜、县文化馆和云端硬盘。吴晓梅则开始漫长的文字转写工作,将那些古苗语转化为汉字和苗文拼音。张明更提交了特别报告,建议学校开设"苗族声学遗产"研究课题。 

 至于那把铜钥匙和神秘纸条,龙安心暂时收了起来。他知道,当时机成熟,鼓楼地窖里的"老东西"会揭开新的篇章。而现在,最重要的是确保务婆传授的古老歌声,永远在这片土地上回响。 

 秋日的阳光透过合作社的窗户,照在桌上那捆"歌布"上。龙安心轻轻抚摸那些神秘的结,仿佛能触摸到凝固在其中的千年记忆。窗外,务婆正坐在鼓楼前,教孩子们唱一首简单的《蝴蝶歌》童谣。苍老与稚嫩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飘向雷公山蔚蓝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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