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第2页)
与其相配的男主角念白,“旧臣莫对花烛夜,不许侍女伴身旁。下退——”
几圈舞后,扮作群臣与侍女的群演各自散去,只留台上一双主角的落寞孤影。
定场诗后,再未接上任何该有的唱白。
笛声断。琴声断。
台上两人转圈,执手交杯,对望碰头,似有絮絮语声,又难以耳闻。
待观众不自觉地探身想去凝听分辨时,两人凄然一笑,同时饮尽杯中苦酒,然后双双委身落地。
灯光打出巨大的惨白月影。
安静得呼吸可闻的几息之后,是群演们从幕后归来,惊见倒地双人时发出的呜咽悲鸣。
任谁都看得出这是殉情的情节,但没有原委,给足了悬念。
当群演再度登场,将故事从头开始讲述时,观众席间没人敢窃窃私语,但观众们恢复了呼吸,开始相互交流起眼神。
——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你呢?
短短的一幕照面,让观众们看清了他们最为好奇的,女主演的脸。
有教会的各种暗示打底,他们迅速接受了,女主演与圣女并没有传闻中那般相似的事实。
但比教会的神官们更进一步的是,他们很快就开始欣赏起了,与圣女并不十分相似的,另一种美。
人们见惯了夺目的太阳。
但这还是第一次,关注起忧愁的月色。
那种美,无法媲美圣女的雍容,但却有着他们从未见过的野性和缥缈。
事关圣女,他们不敢讨论,不敢品头论足,只在内心发出赞叹。
而与此同时,故事也重新开场。
之前那部成功的魔改版《图兰朵》,成功令观众们对强盛富饶的黄金王朝心怀憧憬和向往。
如果埃丝美拉达敢编造说黄金王朝也信仰太阳神的话,这群人大概会立刻将其当为同信的异国兄弟。
但令观众遗憾的是,他们整场整场地听完了前后不同改良版本的《图兰朵》,都没有找着任何这方面的暗示。
而在这部新剧《帝女花》中,有些敏锐的观众很快就发现,黄金王朝似乎走向了其风雨飘摇的末路。
图兰朵公主以爱情为终。但帝女花却是以爱情为始。
故事一开始,公主与驸马就因媒而合,哪怕是“愿嫁青锋剑,不嫁浊儿郎”这样小小的波折都很快消弭于无形。
一对璧人初次见面就相互心喜,指树为盟,立下了“在生愿作鸳鸯鸟,到死如同花并头”的誓言。
这令看过《图兰朵》的观众忍不住心想,故事开头就如此圆满,后续又该演出什么呢?
当然是夫妻重圆前的镜破,国难当头的覆水难收。
若按欧也妮前世看过的那部粤剧的情节走的话,接下来就该是皇帝在城破之际召公主上殿殉国。但欧也妮实在讨厌那一长段皇帝挥剑逼妻女殉节的情节,毫不犹豫地下手删掉了。
至于删掉的情节该如何填充?反正说的是架空的黄金王朝的故事,这可有太多的素材可以拿来缝合了。
有宫廷中惊闻变故的“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有将亡国之罪归于妇人,导致公主生母被逼死的“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有兵败如山倒,公主因战乱失散流落到民间,所见闻的“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
有山河更易后十室九空、万物凋敝的“无非是枯井颓巢,不过些砖苔砌草,这黑灰是谁家厨灶?”
有公主与驸马于旧地重逢的“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无论是《图兰朵》,还是《帝女花》,欧也妮对原剧的记忆都是有限的,只能勉强记得个大致梗概和经典段落,大多还是靠梦境主人特赛用自己的审美和艺术才华去补足残缺部分。
但上面那些词句,几乎都不需要怎么费力去记忆,就自发跳到了她的唇边来。
它们所描述的,文明在战争中承受的苦难哀绝,来自于唐,来自于宋,来自于明,哪怕隔了世界,隔了时代,隔了文化,都余音袅袅,直击人心。
它们无疑打动了流亡的赫利亚人。流浪者们在排练时已哭过太多次,等到哭够了,才能上台做戏出演。
而如今,它们也照样打动了金鳞城的人们。
迟钝的人还无知无感地只为剧情哀叹。敏锐的人却大多想起了赫利亚人的来历,以及五十多年前的恕罪战争。
他们偷偷看向坐在最前排的圣女,见到圣女没为此做任何表态后,才敢为此动情,甚至比迟钝的人更多了几分唏嘘。
在演出前,特赛曾有些担心,赫利亚人对苦难的表达,会否进一步激起帝国民众的反感和轻视。
但埃丝美拉达打消了她的担忧。
因为,仇恨只属于弱者。
反观胜利者,则总是宽仁的。
痛苦和仇恨在四处流浪、无家可归的赫利亚人中代际相传,至今依然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