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七七和丈夫39(第2页)
西红柿架子底下,藏着母亲最宝贝的“菜园三姐妹”:小葱、香菜和荆芥。它们挤挤挨挨地长着,像三个说悄悄话的小丫头,风一过,细碎的叶片互相挠痒,笑得东倒西歪。母亲蹲在地头择菜,手指沾了泥星子,却偏要抹到额头上擦汗,于是那道泥印子就随着她晃动的碎发,在夕阳里一闪一闪。
篱笆边是冬瓜的天下。它们起初只是毛茸茸的小青瓜,像初生婴儿攥紧的拳头,后来竟悄无声息地长成胖墩墩的绿枕头,把篱笆压得弯了腰。母亲用旧布条给它们缝了托网,布条是父亲生前穿过的汗衫改的,蓝底白条纹,如今被冬瓜撑得鼓鼓囊囊,像父亲在偷偷笑。
角落里还有一垄老韭菜,割了又长,长了又割,七年没换过苗。母亲说:“这是‘割头韭菜’,越割越旺。”每年春头,第一刀韭菜是要包饺子敬灶王的,母亲跪在灶前,火光把她的白发镀成金线,嘴里念念有词:“老灶爷,尝尝鲜,保佑我娃在外头……”后面的话被抽油烟机的轰隆声盖住了,只有韭菜的辛辣味钻满厨房,呛得人眼眶发热。
最神奇的是墙根那棵南瓜,不知何时从砖缝里钻出来,藤蔓顺着墙爬上了屋顶,金黄的喇叭花一路开到瓦楞上。深秋时,屋顶竟悬着三只磨盘大的南瓜,像三个小太阳,把灰扑扑的瓦片都映亮了。母亲仰头望,皱纹里漾着光:“这瓜懂事儿,知道把甜往高处送,省得被鸡啄了。”
第100章七七和丈夫40
夜里下露水,小院的菜会悄悄拔节。母亲睡不踏实,总披衣起来听——听西红柿裂嘴的“噗”声,听韭菜抽芽的“吱”声,听南瓜把藤蔓勒进砖缝的“咯吱”声。她蹑手蹑脚地拔几根杂草,露水就顺着她的手腕流进袖口,冰凉,像小时候她握住我的后脖颈子。
如今我离家千里,母亲仍固执地在电话里报菜账:“今早掐了二斤荆芥,拌了三个鸡蛋,香得邻居都来学……”手机那头传来“嚓嚓”的择菜声,我闭上眼,就能看见她的小院——三分地,万种绿,每一棵菜都举着一片故乡的月光。
母亲摘了些菜给七七。
天刚麻麻亮,母亲就踮着小脚进了菜园。露水还沉在叶心里,她把袖口挽得老高,露出青筋微凸的手腕,像对待婴孩似的,轻轻掐下一枚还带着茸毛的西红柿。那果子“噗”地离了秧,滚到她掌心里,沉甸甸地发着温热——是太阳攒了一昼夜的甜。
她先挑最红的。红得要滴血的,留给七七拌糖;半青半红的,切成月牙,用蒜末清炒,七七小时候就爱那一口微酸的鲜。摘到第三枚时,一只蜜蜂绕着她的指尖打转,母亲笑骂:“馋嘴,这又不是给你的。”话虽这么说,还是把西红柿蒂上最后一星花萼吹干净,仿佛怕蜜蜂误会她小气。
韭菜是小院的“老忠臣”,割过一茬又一茬。母亲蹲下身,镰刀贴着地皮,“嚓”一声,碧绿的韭叶便齐刷刷躺下,断口处渗出辛辣的汁水,像止不住的眼泪。她忽然想起七七离家那年,也是这般清早,她割了第一茬春韭包饺子,七七在灶台前擀皮,擀着擀着就红了眼——那孩子嘴硬,非说是韭菜熏的。
黄瓜架在篱笆边,细藤缠得紧。母亲伸手去够最底下那条“顶花带刺”的嫩瓜,指尖被小刺扎了一下,沁出一点血珠。她含在嘴里吮了吮,血腥味混着黄瓜的清凉,竟像极了当年七七摔破膝盖,她给吮伤口的味道。那条黄瓜长得俏皮,尾端还顶着一朵蔫了的黄花,像不肯离家的孩子。母亲把它单独放在小篮最上层,怕压折了刺。
篮子里渐渐有了分量:三根紫得发亮的茄子,是她半夜打着手电筒摸黑系的小布兜,防着被鸟啄;一把荆芥,叶片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像撒了一把碎星子;几头青蒜,根系上裹着泥,母亲特意没洗——她说七七最馋蒜泥白肉,带泥的蒜才够辣,够鲜。
最后,她绕到墙根,踮脚去够那棵偷偷爬上屋顶的南瓜。老南瓜皮硬得像盔甲,母亲用围裙兜住它,沉甸甸地往下一拽,“咚”地落在篮子里,震得西红柿滚了两滚。她忽然想起七七小时候,抱不动南瓜,急得直哭,最后还是她掰成四瓣,用井水冰了,撒上白糖,七七才破涕为笑。
日头爬上树梢时,母亲已把菜分了三份:最嫩的黄瓜给七七凉拌,韭菜留着包饺子,西红柿要熬成酱——七七胃不好,酸甜的酱最下饭。她拿旧报纸把茄子一个个包好,怕颠坏了;南瓜太大,干脆用稻草绳捆了,像绑一只胖乎乎的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