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七七和丈夫42

七七最省心的是女儿——那孩子像一盏自己就会亮的灯,从不需要大人去拨芯。别的孩子写作业要三催四请,她放学回家先洗手,再倒一杯温水放桌角,然后摊开本子,字迹像排好队的小蚂蚁,一笔不乱;别的孩子周末赖床到日上三竿,她六点跟着闹钟自己起,蒸蛋、浇花、把校服叠成豆腐块,顺手还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晾了,踮着脚够衣架时,发梢沾了晨光,像镀了一层淡金。考试没考好,她也不哭,只把卷子压平,错题用红笔标成一串小小的惊叹号,第二天起得比鸡早,蹲在阳台背英语,单词顺着风飘进晾着的床单里。七七偶尔深夜下班,看见女儿房门底下漏出一线光,像有人在她心里点了一根不会烫手的蜡烛——那光不吵不闹,却照得整个家都安静了。

 

七七把女儿的话当天气预报——只要女儿开口,她立刻撑伞、加衣、关窗,动作比气象台还准。

 

小到晚饭。女儿说“今天想吃番茄炒蛋,不要葱”,七七便把刚切好的葱花从砧板上统统扫进垃圾桶,连沾了葱味的刀也重新洗过;番茄刚下锅,女儿又隔着客厅喊“突然想加虾仁”,七七立刻关火,套上外套冲去楼下超市,回来时虾仁还活蹦乱跳,水珠顺着塑料袋滴了一路。

 

大到搬家。中介刚打电话说“学区房涨价”,七七还在犹豫,女儿坐在餐桌那头,捧着碗小声说:“妈,我们搬吧,我想每天多睡二十分钟。”第二天,七七就请好搬家公司,把住了八年的老屋清空,连阳台那盆女儿五岁时种的薄荷都连根带土捧走了。邻居问她怎么舍得,她笑笑:“薄荷也得上好学校呀。”

 

连买衣服也是。七七站在商场镜子前,捏着一条墨绿连衣裙左右为难,女儿在远处晃了晃手机:“这个颜色显老,左边那件白的,像月光。”七七立刻把裙子塞回衣架,像做错事的学生。结账时店员夸她年轻,她摆手:“我闺女眼光毒,她说月光白衬我,那准没错。”

 

有次深夜,女儿发烧说胡话,迷迷糊糊喊“要喝外婆熬的那种梨水”。七七翻遍厨房,梨只剩半个,冰糖也见底。她愣是敲开楼下邻居的门,借来冰糖,蹲在灶台前守着小火,拿筷子戳梨肉,戳到梨汁变成琥珀色。一勺一勺吹凉了喂,女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弯着眼睛说“甜”。七七用额头蹭她滚烫的掌心,心想:听女儿的,连命都舍得,何况一勺梨水。

 

后来女儿悄悄在日记里写:“妈妈好像把方向盘交给了我,其实我偷偷在学她怎么开车。”七七没看见,仍旧每天把女儿随口一句“今晚星星好亮”当成圣旨,搬着小板凳陪她数星星,数到露水打湿发梢。

 

从前,七七把心里话都折成纸飞机,偷偷往窗外扔。飞机掠过晾衣绳、掠过樟树梢,最后掉进夜色里,谁也捡不到。直到女儿十岁那年,有天夜里打雷,闪电把屋子照得惨白,女儿光着脚跑来敲她房门,怀里抱着枕头,声音像刚化开的糖:“妈妈,我怕。”七七那一刻忽然想:如果连雷都让女儿害怕,那自己心里的雷,又凭什么让她一个人猜?

 

于是第二天起,七七开始把心里话拆开、摊平,像晒梅干菜一样晾在母女之间最显眼的地方——

 

早上送女儿上学,校门口人声鼎沸,七七蹲下来替女儿理红领巾,嘴里说的却是:“昨晚妈妈也怕打雷,因为小时候你外婆总不在身边。后来我想,如果我早点告诉你‘我也怕’,你会不会就不那么怕了?”女儿眨眨眼,忽然伸手摸了摸七七的刘海,像个小大人:“那下次我们一起数闪电和雷声隔几秒,好不好?”七七鼻尖一酸,点头说好。

 

下班回来,电梯里只有她们俩。七七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忽然开口:“今天老板骂我了,说报表错了三行数字。我当时好委屈,差点在洗手间哭。”女儿没说话,只把手里的小饼干掰成两半,一半塞进七七嘴里。饼干碎屑沾在唇角,女儿用袖子帮她抹掉,动作轻得像掸落一片雪。电梯“叮”一声到了,女儿才小声说:“妈妈,下次你把报表带回家,我帮你检查,我的数学可厉害了。”七七笑出声,眼眶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