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2章 七七和丈夫52(第3页)
风更大了,吹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她侧头看阿斗:他左手还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右手却悄悄垂在腿边,指尖无意识地在裤缝上敲——那是他焦虑时的摩尔斯电码。后视镜里,他的眼袋像两片淤青,和后视镜上挂着的晴天娃娃一起晃。七七忽然想起他们离开北京前夜,阿斗把那张“存款20万就结婚”的纸条从冰箱贴钱包就扔在手刹旁边,拉链开着,像一张合不上的嘴。
“不能再这样了。”
这句话从胸腔里浮上来,却轻飘飘地卡在喉咙口,变成一声叹息。她能怎么办?回去继续投简历,听hr用那种怜悯的语气说“您这个年龄……”?还是去便利店打零工,看着扫码枪把最后一点自尊扫进收银机?她甚至开始怀念北京地铁早高峰的窒息,至少那时候“未来”是可见的——挤不上的四号线、永远排不到号的网红餐厅、月底到账的工资。而现在,未来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落在哪儿全凭运气,她却连风往哪儿吹都看不清。
阿斗忽然踩刹车。面包车发出一声老驴似的哀鸣,停在路边。前面是岔道口,一条路指向市区,另一条拐向一片灰黄的草场,路牌被晒得褪了色,只能勉强辨认出“哈沙图嘎查”几个白字。阿斗没说话,只是用拇指蹭了蹭方向盘上龟裂的皮套,那动作像在摸一只老狗的脑袋。七七看见他手腕上的檀木手串——最后一粒珠子裂了道缝,露出里面惨白的木芯。
“油箱见底了。”阿斗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玻璃,“左边可能有加油站。”
他的潜台词是:右边没有。右边的草场尽头只有云,云第一次站在新教室门口的感觉——所有人都在看你,而你连自己的书包该放哪格抽屉都不知道。
她伸手去拉车门,却在指尖碰到金属把手的瞬间缩回来。掌心全是汗,黏得像那天她偷偷贴在冰箱上的便签纸,上面写着“再坚持一下”。阿斗转过头,眼底有她熟悉的、那种在深夜加班后便利店灯光下才会出现的疲惫。他们都没提“回去”这个词,仿佛它是一枚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谁先拔出来,谁就先流血。
风停了。车里的空气突然变得黏稠,连呼吸都带着汽油味。七七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像在敲一扇没人应门的铁栅栏。她伸手去够后座的矿泉水瓶,瓶子空了,在指间瘪下去,发出“咔啦”一声轻响。那声音像某种信号,阿斗忽然松开手刹,面包车缓缓滑向右边——那条没有加油站的土路。
车轮碾过碎石的瞬间,七七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短信:
“您的账户于14:32支出200.00元,余额172.19元。”
她盯着那行小字,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像风吹断了一根蒲公英的茎。阿斗没问她在笑什么,只是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他的掌心有汗,却意外地温暖。
远处,草场的尽头,一朵云正被风撕成两半。七七想,也许他们今晚会在某个蒙古包借宿,也许会在星空下被蚊子叮得满腿包,也许明天车就彻底罢工——但此刻,172.19元像一把钝刀,终于割断了她脑子里那根叫“计划”的弦。她摇下车窗,把空矿泉水瓶扔了出去。瓶子在尘土里滚了几圈,最后停在一簇骆驼刺旁边,像某种微不足道的纪念碑。
阿斗按了声喇叭,破喇叭发出嘶哑的“滴——”。七七忽然想起他们离开北京那天,楼下煎饼摊的大姨追着问:“姑娘,加肠吗?”当时她说不要,现在却突然饿得厉害。她伸手去够储物盒里的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包装袋沙沙作响,像雪落在铁皮屋顶上的声音。
“不能再这样了。”
这句话这次没出口。七七只是把饼干掰成两半,一半递给阿斗。他们的指尖在包装纸边缘短暂相触,像两片偶然相撞的树叶。面包车继续向前,尘土扬起,把后视镜里的世界染成昏黄。而前方,那片灰黄的草场正在阳光下泛起细碎的银光,像无数枚被遗落的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