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4章 七七和丈夫54(第2页)
那时他困极了,只含糊问一句:“干嘛不睡?”
她答:“等我把这个‘7’藏进去,你就丢不了了。”
此刻阿斗的指节发白,披肩的流苏缠在他腕上,像一条不肯松开的紫色河流。
七七伸手,把披肩从他掌心抽出来,轻轻一抖——流苏垂顺如瀑,她踮脚,把披肩搭上他肩头。
“找到了,”她拍拍他胸口那粒小纽扣,声音像哄一个迷路的孩子,“我一直在这儿,只是你刚才,忘了抬头。”
七七说过,换什么东西都不能换老公——这句话是她蹲在早市最里侧的豆腐摊前、手里攥着一张被露水打湿的十块钱时说的。那天她挑了整整半小时,最后把一块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卤水豆腐翻来覆去检查,像检验钻石的切面:有没有砂眼、有没有酸味儿、有没有被摊主偷抠走一角。旁边卖韭菜的大婶笑她:“小姑娘,一块豆腐也值得这么较真?”七七把豆腐小心放进竹篮,抬头冲大婶眨眼:“豆腐可以换,老公可没得换。”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耳尖慢慢染成和远处西红柿一样的颜色。
其实这话是有“典故”的。前年冬天,阿斗半夜急性阑尾炎,疼得在床上蜷成一只煮熟的虾。七七骑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二手电动车,顶着刀子一样的北风,驮着他往医院冲。半路车链子“咔哒”一声断了,她连人带车摔在冰面上,膝盖磕得鲜血直流。阿斗被摔得差点背过气,却还挣扎着伸手去摸她的腿,嘴里含含糊糊地道歉:“车……换了吧……”七七跪在地上,一边用袖子擦他疼出来的冷汗,一边凶巴巴地吼:“换车可以,换老公?想都别想!”
后来那辆破电动车被七七推到废品站,换了三十块钱。她转手买了一团红毛线,连夜给阿斗织了条又长又丑的围巾,针脚歪歪扭扭,像爬满了一队喝醉的蚂蚁。阿斗却从冬至戴到春分,线头开了也不许她拆,理由是“上面留着你的血”。七七骂他傻,骂完又拿钩针把围巾尾巴钩出一朵更傻的七瓣花,花心里藏了根她的头发。
再后来,厨房灯泡炸了,她踩着凳子换;浴室瓷砖裂了,她撸起袖子补;阿斗加班的夜里,她把他的旧衬衫剪成抹布,又偷偷把衬衫左胸口那粒掉漆的纽扣缝到自己的睡衣领口——这样她就能在梦里也听见他的心跳。每一件旧物在她手里都有去处,唯一没处去的,是那个“换老公”的选项。
第章七七和丈夫55
所以此刻,当阿斗抱着那件烟紫色披肩,像抱着一面投降的白旗站在阳台门口时,七七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在豆腐摊前说的那句话。她低头笑了笑,把沾了油星的棉睡裙往身后藏了藏,像藏起所有欲言又止的委屈。然后她走上前,指尖轻轻点在阿斗的鼻尖,语气像在讨价还价又像在撒娇:
“阿斗,你听好了——”
“我这辈子,换灯泡、换车链子、换豆腐、换锅铲,连牙刷都换成电动的了,可老公这一项,保修期一辈子,概不退换。”
话音未落,阿斗的眼泪就砸在她手背上,烫得她几乎缩手。她却没躲,反而伸手捧住他的脸,用拇指抹开那道泪痕,像在抹平一件旧毛衣上的褶皱。
“哭什么?”她踮脚,把额头抵在他下巴新生的胡茬上,声音轻得像蒲公英落在水面,“你早就是我的‘非卖品’了。”
孩子们都知道七七痛家人。
在巷口跳皮筋的小满,鞋带散了,七七蹲下去给她系了一个蝴蝶结,顺手把口袋里捂得温热的牛奶糖塞进她手心;放学回来的阿陶,书包带子断了,七七就着路灯穿针引线,一边缝一边哼他最喜欢的动画片片尾曲;连隔壁单元耳聋的周奶奶都知道,只要听见“七七来了”,她准会提一篮刚蒸好的桂花糕下楼,因为七七总记得她糖尿病不能吃太甜,特地少放一勺糖。
孩子们的世界很小,小到一眼就能分辨谁是真疼自己:七七的疼是冬天提前塞进他们衣领的羊绒护耳,是夏天午睡时悄悄调低的电风扇摇头角度,是下雨天她撑着一把旧伞守在校门口,伞骨断了一根,雨水顺着她的袖口灌进去,她却先把每个孩子搂进怀里,像护住一窝刚破壳的雏鸟。
可阿斗不知道自己和谁近。
他像一枚被扔进河心的石子,四面都是水,却不知道哪一边才是岸。白天在车间,他和扳手、螺丝、机油的味道混在一起,晚上回家,他把工作服往沙发上一甩,整个人陷进黑暗里,像陷进一团看不清形状的雾。七七端来的热汤,他以为是烫手山芋;七七叠好的睡衣,他嫌领口太紧;连七七夜里给他盖被子,他都会猛地一颤,仿佛那柔软的棉被是一记偷袭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