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4章 七七和丈夫54(第3页)
他把七七当敌人。
她越温柔,他越警惕;她越周全,他越怀疑。她给他新买的保温杯,他第二天就忘在公交站台;她写在日历上的结婚纪念日,他用红笔划掉,像划掉一道错误的考题。他故意把电视机音量调到最大,盖住她轻声细语的询问;他故意把衬衫第二颗纽扣扣错,让她在饭桌上伸手替他整理时,能顺势甩开她的手。
孩子们看不懂。
小满偷偷问七七:“阿斗叔叔是不是讨厌我们?”七七揉了揉她的羊角辫,笑得像把碎玻璃包进棉花里:“他只是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门牌号。”阿陶更直接,把攒了一个星期的奥特曼贴纸塞进阿斗手里:“叔叔,这是保护家人的英雄,给你。”阿斗攥着那叠皱巴巴的贴纸,指节发白,却什么也没说,转身把贴纸扔进了垃圾桶。夜里,七七蹲在地上,把贴纸一张张捡回来,用湿布擦掉油污,压平,再悄悄贴回阿陶的铅笔盒里。
阿斗的“敌人名单”越来越长:
七七记得他胃寒,煮粥时多放两片姜——敌人;
七七把他的工装裤膝盖磨破的地方绣成一只笨拙的小熊——敌人;
七七在他加班回来的深夜,把客厅留一盏橘黄的落地灯——敌人。
他像刺猬一样竖起浑身的刺,却不知道每一根刺上都挂着七七偷偷系上的铃铛,轻轻一响,她就循声而来,手里永远拿着创可贴。
直到那天。
阿斗下班,远远看见小满和阿陶蹲在巷口,围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只被雨水泡得发抖的小奶狗。孩子们急得眼泪汪汪:“七七阿姨去买奶粉了,让我们看着,可狗狗好像要死了……”阿斗本想绕开,却听见小满抽噎着补了一句:“阿姨说,狗狗和她一样,都在等一个家。”
阿斗蹲下来,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小狗的舌头比想象中还要软,像一块被太阳晒化的,轻轻舔过他掌心那道被机器割伤的旧疤。那一刻,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发高烧,七七也是这么半跪在他床边,用毛巾一点点擦他滚烫的指缝。那时他迷迷糊糊,却记得她手背的凉意,像此刻小狗舌尖的温度,一路从皮肤渗进心脏。
七七抱着奶粉罐跑回来,气喘吁吁,头发黏在额头上,像一道被雨水冲开的墨痕。她看见阿斗,脚步猛地刹住,眼里的慌乱还没来得及藏好。阿斗却先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它……喝多少毫升?”
七七愣了愣,把罐子递给他,指尖在罐身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指印。阿斗接过,低头冲奶粉,热水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他的眼镜,也模糊了他这些年筑起的围墙。
孩子们围成一圈,看阿斗笨拙地托起小狗,看七七用指腹试水温,看她习惯性地把第一滴奶抹在自己手腕内侧——那是她给所有孩子试温度的动作。阿斗忽然明白,七七的“敌人”从来不是他,而是他胸口那团越裹越紧的、叫“自己”的绳结。
绳结松开时,他听见七七轻声说:“阿斗,它还没名字。”
他抬头,看见她眼里映着路灯,像两汪被风揉皱的湖水,却固执地亮着。
阿斗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叫……‘回家’吧。”
那天晚上,小满和阿陶抱着“回家”睡得四仰八叉,七七在厨房洗碗,背影被橘黄灯光拉得很长。阿斗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那枚被七七缝补过的纽扣,终于迈出一步,把下巴搁在她肩窝,像小狗蹭人那样,轻轻蹭了一下。
七七没回头,只是水龙头的水声忽然变得很轻,像怕惊扰什么。
阿斗的声音闷在她衣领里,带着多年没见的潮湿:“七七……我,好像找到门牌号了。”
七七的手顿了顿,一滴洗洁精的泡沫顺着她指尖滑落,在池子里炸开一朵小小的、晶莹的花。
她没说话,只是侧过脸,把湿漉漉的额头贴在他胡茬新生的下巴上。
窗外,孩子们养的“回家”在纸箱里哼唧,像在说: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