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8章 七七和丈夫58(第3页)
棉袄里层还留着半片没来得及绣完的“萱草纹”。七七用指尖摩挲那几根疏疏落落的线头,仿佛摸着一条再也回不去的路。风从篱笆缝里钻进来,带着雪碴子,打在她手背上,竟像当年母亲掴在她脸上的那一巴掌——
那是她十六岁,第一次跟丈夫提亲。母亲把聘礼里的红布扔在地上,哭骂:“我养你十八年,就值这几尺粗布?你走了,谁给我和你爹端汤送药?”她跪了一夜,第二天还是上了花轿。拜别时,父亲拄着拐站在檐下,背影像一截枯树桩,一句话没说。后来她才听说,父亲当晚咳了血,却死活不肯用她的嫁妆钱买药。
如今十年过去,父母的老屋塌了半边,屋顶用草绳捆着破瓦,一下雨就漏。她偷偷托人捎回去的银钱,都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父亲让捎话:“闺女孝顺,我们知道。可我们不想拖累你,你在那边把日子过好,比啥都强。”话虽如此,每次回娘家,她都能看见母亲踮着小脚站在村头,手里攥着攒下的鸡蛋,一见她就背过身去抹泪。
可在这儿,她给婆婆煎药、捶背、洗脚,婆婆骂她“丧门星”时,她还得笑着把话咽进肚子里。去年腊月,婆婆故意把一碗滚烫的粥泼在她手上,她当晚却还得跪在炕沿下给婆婆烤鞋。她不是没有怨,只是丈夫临终前那句“替我照顾好娘”像一根铁钉,把她钉在了这个院子里。
夜更静了,七七把棉袄摊开,借着灶火的光,能看见自己当年在袖口里偷偷绣的一行小字——“愿娘康健”。那字被洗得发了白,像一句再也说不出口的道歉。她忽然想起阿斗攥着她手哭的样子,想起他说明年要跟她一起早起煎药,心里像被什么钝器狠狠硌了一下:她在这儿熬油似的尽孝,却连给父母递一碗热粥的福分都没有。
灶膛里“啪”地爆了个火星,惊得她回过神来。她慌忙用围裙擦了擦眼睛,却越擦越湿。最后,她索性把脸埋进那件棉袄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能吸到十年前娘家灶膛里的柴火味,吸到母亲头发上淡淡的桂花油香。可吸到的,只有婆婆屋里飘过来的药气,苦涩得让她喉咙发紧。
她就这么蜷在门槛上,像一片被雪压弯的枯叶。棉袄在怀里渐渐有了温度,她却觉得更冷了。她想,要是人生也能像棉袄一样翻个面就好了:让婆婆尝尝被冷言冷语冻透的滋味,让父母也能在漏雨的屋里,喝上一碗女儿亲手熬的腊八粥。
可她知道,自己翻不了面。她只能把这份翻不过来的痛,一针一线地缝进日子里,缝进孩子们的眼睛里——让他们记得,有一天,别让他们的娘也站在雪地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