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8章 七七和丈夫58(第2页)

 

说罢,她从炕席下摸出三颗陈年的红枣,一人一颗塞进娃娃手心。枣皮皱得像婆婆的脸,却被七七焐得温热。“明天腊八,咱们把这三颗枣煮进粥里,先给爷爷奶奶盛,上面的粥油得给他们刮干净。你们记住了——”她指着灶王爷像,又指指孩子们的心口,“敬长辈,不是过年才摆供品,是天天把他们的名字放在心尖上,像这灶火,不熄,不冷。”

 

油灯芯子“啪”地爆了个灯花。最小的豆苗忽然爬下炕,把怀里捂热的红枣踮脚放在婆婆枕边。婆婆翻了个身,梦里含糊地哼了声“水”。七七望着孩子踉跄端水的背影,眼眶一热,却笑了。

 

那盏灯,到底还是亮到了第二天天光。

 

腊八的粥香还煨在灶膛里,雪粒子却扑簌簌地打在窗棂上。阿斗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七七给他新纳的棉鞋,鞋底一圈白线码得齐齐整整,像雪地里刚踩出来的脚印。他抬头,看见七七正把最后一点粥油刮进婆婆碗里,指尖被烫得通红,却只是用围裙角轻轻一抹。

 

阿斗忽然想起去年腊月,他偷了爷爷的酒壶去换糖人,被爷爷抡着拐杖追得满院跑。七七却挡在他前头,硬生生挨了那一下,腰上青了半个月。夜里他偷偷哭,七七把热鸡蛋滚在他眼皮上,说:“男孩子眼泪金贵,留着给娘养老。”

 

此刻,七七正弯腰给婆婆掖被角,鬓角的碎发被炉火烘得焦黄。阿斗看见她后颈上还有那年为了给爷爷采药,被荆条划出的疤,淡得像条白线,却在他眼里烧得发烫。他忽然冲过去,一把攥住七七的手——那手比他的还粗糙,掌心满是裂口和针眼,却暖得像刚出炉的烤红薯。

 

“娘……”阿斗张了张嘴,声音哽在喉咙里,像被雪团塞住。他想起七七每天鸡叫就起,把最稠的粥留给爷爷奶奶,自己舔锅底;想起她把自己棉袄里的棉絮掏出来,给爷爷做了护膝,自己却在雪地里冻得打哆嗦;想起她教他们“平孝敬”时,眼睛里跳着的两簇小火苗,比灶膛里的柴火还亮。

 

眼泪突然就砸下来,滚烫地落在七七手背上。阿斗用袖子去擦,越擦越脏,索性把脸埋进七七掌心,像小时候埋进她晒过的棉被里。他闻到她手上混着粥香、药味和针线的气息,突然觉得这就是“家”的味道——不是过年才有的肉香,是天天夜里给他掖被角时,袖口带起的尘埃味。

 

七七愣了愣,用拇指抹他脸上的泪,却把自己的泪抹了上去。雪光映着母子俩的影子,一个跪着,一个蹲着,像两株被霜打过的芦苇,却在寒风里紧紧挨在一起。灶台上的粥“咕嘟”一声,翻了个泡,像是替他们叹了口气。

 

阿斗突然抬头,带着哭腔喊:“娘,我明天跟您一起早起,给爷爷煎药。您别……别再自己扛了。”七七没说话,只是把他搂进怀里,像搂住一团火。雪还在下,可阿斗觉得,娘身上的补丁棉袄,比任何新袄都暖和。

 

雪停了,夜深得像一坛打翻的墨。灶膛里的余烬还红着,映得七七半边脸发烫,另半边却浸在窗外的月光里,苍白得像浸了水的旧信纸。她轻轻把阿斗哄睡,掖好被角,自己却在门槛上坐了下来,膝头拢着那件补丁累累的棉袄——那是她一针一线给婆婆缝的,却也是三年前她原打算捎给娘家母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