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七七和丈夫83(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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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七把最后一勺温水倒进阿斗的木槽里,看着它慢吞吞地舔,水面泛起极轻的涟漪。那涟漪一圈圈荡开,像要一直荡到她心里去。她忽然觉得,人和动物其实没什么两样——饿了张嘴,困了闭眼,痛了缩成一团,高兴了甩甩尾巴。可她又想,有时候人还不如动物。


 阿斗喝完水,抬起头,用那双被白翳蒙住一半的眼睛望着她。那眼神里没有怨,也没有怕,只有一点温吞的、认命的温柔。七七想起去年冬天,她在村口撞见李家的狗被车轧了后腿,那狗拖着血痕爬回主人家门口,呜咽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李家人嫌晦气,拿棍子把它打死了,尸体扔在河沟里。那天她路过,看见狗的眼睛还睁着,黑漆漆的,像两粒被冻住的葡萄。


 她蹲下来摸了摸阿斗的耳朵,指尖触到粗糙的、带着旧伤的皮。阿斗不会说话,可它知道谁对它好。半年前它瘫在棚子里,镇上的人都说活不成了,劝她“趁早处理”,甚至有人出二十文要买它的皮。她没卖。她每天给它擦身、换草、熬药,用勺一口一口喂。阿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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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斗重新站起来的那个初夏,七七的肚子也微微隆了起来。她原想瞒着,可阿斗像最先知道似的,每次她蹲下来给它刷毛,它便侧过身子,用耳朵轻轻贴一贴她的腹,鼻息温温热热,像是在跟里面那个小小的生命打招呼。后来孩子出生,果然是个姑娘,七七给她取小名叫“小满”——不满月就能咧嘴笑,像一穗鼓胀胀的麦粒。


 小满刚会坐,就被阿斗的尾巴逗得咯咯直笑;刚会爬,便趴在阿斗的背上揪它的鬃毛。阿斗老了,鬃毛稀疏,却从不躲闪,反而把四条腿撑得开开的,像一张四平八稳的小床。小满咿咿呀呀的时候,阿斗就学她“咴儿咴儿”地回应;小满学走路,阿斗就一瘸一拐地走两步停一步,像在说:别慌,我陪你慢。


 七七在灶间烧饭,抬眼望去,常常看到一幅画:


 ——夕阳把院子里的人和驴镀成金红色。小满踮脚去够晾衣绳上晃动的狗尾巴草,阿斗低头把草咬下来,递到她手里;小满把草插在阿斗耳后,阿斗便昂着头,像戴着最贵重的簪花,一步一步踱到七七跟前,“邀功”似的打一个响鼻。七七故意板着 脸:“又臭美!”小满却先笑了,阿斗也跟着龇牙咧嘴,露出黄黄的板牙,好像也在笑。


 小满三岁那年,不知从哪儿捡来一只翅膀受伤的小麻雀。她双手捧着,急得直跺脚:“娘,它疼!”七七教她用旧棉花铺了纸盒,又用竹篾做了小栅栏。小满把盒子放在阿斗的食槽旁边,一日三餐,先喂雀,再喂驴。阿斗吃麸皮,小麻雀啄小米;阿斗喝一口水,小麻雀也扑棱到水盆边啄两下。阿斗居然学会了“让食”,每次低头前先闻一闻,确认不碰着小麻雀,才慢悠悠地卷一口草。


 七七在一旁看得发愣。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把一只冻僵的野猫塞进她怀里,说:“暖一暖,它也是一条命。”后来野猫活了,每天捉了老鼠排在门口,像交租。父亲笑着说:“畜生比人记恩。”如今,这句话在女儿和阿斗身上续上了。


 夏天涨水,河滩上漂来一只刚睁眼的小奶狗。小满抱着狗,裤腿湿到膝盖,一进门就喊:“娘,它没娘!”七七想说“人都养不周全,哪顾得上狗”,可话到嘴边,看见阿斗正低头嗅那团湿漉漉的小东西,鼻子拱一拱,狗崽便哼哼唧唧地往它腿下钻。七七叹了口气,把锅里最后半碗羊奶倒出来。小满捧着碗,阿斗屈下前腿,狗崽就趴在阿斗的蹄子中间,咕咚咕咚喝得肚子滚圆。


 狗崽取名“阿雪”,白爪白鼻。夜里,阿斗卧在棚里,阿雪蜷在它肚子旁的软草上,小满把阿斗当枕头,三个人(不,一人一驴一狗)挤成一个小世界。七七半夜起来添灯油,看见阿斗的尾巴盖在小满肚皮上,阿雪的尾巴又盖在阿斗鼻尖,像三条互相取暖的被子。她蹲在门口,突然鼻酸:原来“人”字的那一撇一捺,不一定非得是人,只要肯彼此支撑,哪怕是一条驴、一只狗、一个孩子,也能搭成一个完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