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第1章七七与亲人

七七的弟弟阿九打电话来时,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沙沙地透着疲惫。

“姐,我只要两万,就撑过这两个月。”

他说完就咳,咳得像要把五脏六腑都翻出来。电话那头还有孩子细碎的哭声,像一根根针,往七七耳膜里扎。

七七攥着手机,指节发白。她看了眼银行App的余额——四位数,小数点后两位孤零零地躺着,像一对被遗弃的括号。她确实没有。

可她知道阿九为什么急:那套一百八十万的房子。

三年前,父亲把拆迁款和棺材本一起拍在桌上,说:“阿九要成家,先买房。”母亲在旁边抹泪,却一句话没反驳。七七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拎着滴水的锅铲,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后来房价涨疯了,阿九的贷款也跟着疯。每月一万六的月供,像一条越勒越紧的绞索。弟妹小芸从抱怨到沉默,从沉默到摔门——最后干脆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临走甩下一句:“你跟你那套房子过吧,神经病!”

阿九没反驳。他只是更卖力地加班,送外卖、跑代驾,半夜三点还在朋友圈转发“0元学配音,月入过万”的广告。七七刷到时,心像被一只粗糙的手攥了一下。

她偷偷去过阿九的家。钥匙还挂在门框上方,积了灰。推开门,客厅地板上堆着泡面碗和空啤酒罐,阳台的绿萝枯成铁丝一样的残骸。主卧的门关着,她没敢开——怕看见那张婴儿床,怕看见小芸没带走的那件孕妇裙。

阿九不在。冰箱上有张便签纸,是他歪歪扭扭的字:

“姐,别担心,我撑得住。”

现在,这两万块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七七挂了电话,打开微信,把通讯录从头滑到尾。

她先给大学同学老周发消息:“周转两万,三个月还,利息照算。”老周回了个笑脸,然后消失了。

又给前同事阿珊打电话,对方在地铁里,信号断断续续:“七七啊,我婆婆刚做了心脏支架……”

最后,她点开那个置顶的群——“幸福一家亲”,里面是父母和几个姑妈。

父亲头像是一杯清茶,母亲是一盆兰花。

七七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发出去一句:

“阿九房贷要断供了,需要两万应急,我手里实在没有,大家能帮一点吗?”

群里静了十分钟。

姑妈发了张“中老年养生操”视频。

父亲回了句语音,带着茶叶的苦涩:“当初让他别买那么大的,非要一步到位。”

母亲发了个[合十]的表情,就没了下文。

七七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屏幕朝下,像扣住了一面镜子。

她想起小时候,阿九发高烧,她背着他去卫生所。那年她九岁,阿九五岁。下过雨的田埂滑得像条鳝鱼,她摔了一跤,膝盖全是泥,却先把阿九搂在怀里,哄他:“不疼啊,姐在呢。”

如今她三十三岁,阿九二十九岁。

她依然想把他搂在怀里,可怀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声“姐在呢”在胸腔里回荡,像一句被风吹散的誓言。